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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正 吴娇▏从平城到邺城——聚焦于墓葬文化的变迁

2021-02-17

北魏建国以后,北中国的东部地区成为北朝政权主要倚重之区,相应的,北朝墓葬文化的发展也主要在东部地区展开。从平城时代到洛阳时代,再到邺城时代,北中国东部地区的墓葬文化既连续发展又有变化乃至突破。其中都城所在的平城、洛阳、邺城、晋阳墓葬最具代表性。因此,北中国东部地区是本文考察的重点地区。本文侧重于墓葬文化的发展变化过程,所以用“从平城到邺城”加以概括。北魏迁洛以后,回归乡里的汉人大族,在墓葬礼俗上创设了一些新内容,并对官方产生影响,因此这一部分内容本文也会涉及。关中地区在北魏时期颇受冷落,墓葬发现亦少。西魏北周不仅在墓葬文化上相当节制,且其影响在后来的隋唐时期方较为明显,所以本文不作涉及。

▲ 大同操场城北魏一号遗址发掘现场

墓葬之事,极其隆重,非关乎礼,则关乎俗,考察从平城到邺城墓葬文化之变化,当先从礼俗入手。墓葬礼俗必须在一定的空间之中展开。

墓葬空间相当于地面建筑空间,礼仪性与实用性并重。礼俗既要迁就于空间,空间也需在礼俗变化时作出适当调整,所以墓葬空间的营造是必须考察的重点内容。

北朝是佛教日渐昌隆之世,佛教势力之盛,中国人对佛教的独特理解,都导致佛教与墓葬产生交集,但佛教与墓葬的关系并非递进式发展,因此对佛教角色和地位的考察也为本文之重点。

▲ 临漳县邺城遗址北吴庄佛教造像埋藏坑

葬俗的变迁

关于葬俗,所涉方面不一而足。这里所讨论的是在北朝时期就发生变化的葬俗,其中能够代表葬俗变迁的内容主要有,平民族坟墓的从流行到逐渐消失,由单人单棺葬或双人单棺葬到双棺合葬,以及房形石(木)椁和(围屏)石棺床从无到有。

▲ 大同沙岭7号墓平、剖面图

族坟墓主要是指平城时代拓跋鲜卑平民以聚族而葬的形式埋葬。大同南郊电焊器材厂、沙岭新村、二电厂、迎宾大道等墓群,从数十座到百数十座墓不等,如果墓地全面揭露的话,可能达到二百乃至数百座。

已经揭露的部分极少有打破关系,而且数座墓葬聚为一组,组内参差错落,组与组之间井然有序,墓葬的年代延续了整个北魏平城时代。这样的墓群必然是规划的产物,组内墓葬之间是家族关系,组与组之间当是宗族乃至部族关系。除少数墓葬随葬品较丰外,大都相差无几,显示墓主身份近似,当为平民无疑。

进入洛阳时代后,可能为族坟墓的墓群仅在洛阳发现一处,即朱仓墓群,发掘简报说:“23座墓葬中的小型墓形制比较特殊,平面均为刀形,洛阳地区以往见诸报道的较少。”因此,族坟墓在洛阳时代可能只是偶然,这种埋葬形式主要存在于北魏平城时代。东魏北齐时代未闻有族坟墓式墓群的发现。

▲ 呼和浩特美岱村北魏墓墓室平、剖面图

为什么族坟墓主要存在于平城时代?定都平城的北魏早已不是原始时代,并且经历了离散部落的过程,平民已不完全生活在自己的部族组织之中,但这不妨碍他们死后仍然按照部族组织的形式在地下聚首,因为血缘关系仍然是他们彼此联结最强的纽带。现实世界中平民与贵族的政治关系、军事关系虽然已经建立,但并不是时时都发挥着作用,没有给各色人等贴上固定的身份标签,贵族还将血缘作为叙人伦别亲疏的手段,这造成了在北魏立国很长一段时间后,平民在生前死后仍能维持血缘组织关系。

但是,在北魏冯太后执政的时代,北魏政权开始推行三长制,官方将地缘性的乡里关系作为平民之间的首要关系,这对血缘关系的侵蚀可以想见,平民墓地中出现的一些其他朝向的墓葬或打破关系,当与血缘纽带的松弛有关。而北魏洛阳时代则在北魏平城时代晚期的基础上变本加厉,族坟墓之维持面临更多困难。

单人单棺葬是拓跋鲜卑的传统葬法,拓跋鲜卑在大兴安岭和漠北草原延宕之际已采用这一葬法,平城时代多数平民墓葬采用的仍然是这个葬法。大约从平城时代的中期开始,平民墓葬中出现了双棺合葬,就是在将原来单棺的窄梯形墓室扩大为宽梯形墓室,里面安置两具头朝向墓道的梯形木棺。平民墓进行合葬,可能是对贵族合葬的模仿,贵族合葬可能是对汉人合葬的模仿。推定为435年的大同沙岭7号墓葬形制为近宽梯形,已经是合葬砖室墓,时代要更早的呼和浩特美岱村北魏墓尚是窄梯形单室墓。

从美岱村墓到沙岭7号墓,正是北魏统一黄河流域的关键时期,也是大力吸收汉文化的时期。可资说明汉人葬俗对拓跋鲜卑产生影响的还有时代略晚的大同阳高尉迟定州墓,该墓石椁铭文中出现了南方地区汉人买地券中常见的“张坚固、李定度”字样,还使用了常见于汉晋墓葬的鸡鸣枕。

▲ 山西大同阳高北魏尉迟定州墓出土鸡鸣枕

拓跋鲜卑不是没有合葬之俗,只是早期没有双棺合葬之俗,反而存在单棺男女合葬之俗,这是拓跋鲜卑一项独特而残酷的葬俗,如大同南郊电焊器材厂、大同迎宾大道墓群、大同雁北师院墓群东区都有发现。

单棺合葬都只发现于平民墓葬之中,但不能因此而认为贵族不实行这一葬俗,文献记载文成帝死时,冯太后曾冲入火堆自焚以殉。因此,可能的情况是,贵族之中也实行强制性的合葬习俗,不过不是单棺合葬而已。从资料完整公布的大同南郊电焊器材厂墓地看,单棺合葬贯穿于平城时代的始终。

不过,由于墓葬数量不够大,无法说明这一葬俗在平民阶层中是否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有所减少了。大同田村墓中出现了陶俑,后来的宋绍祖墓、司马金龙墓中随葬陶俑的数量更多,这些似乎都暗示对人生命的重视。洛阳时代的北魏墓葬中没有发现一例单棺合葬墓,表明北魏丧葬文明的程度明显提高了。

▲ 宋绍祖墓出土陶俑

从单人单棺葬、双人单棺合葬到双棺合葬无疑是拓跋鲜卑葬俗的重要变化,也是北魏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单人单棺墓葬中,不排除部分邻近墓葬可能具有夫妻关系,也即为夫妻并穴合葬。但上述族坟墓墓群中,同一小组内墓葬多为斜向排列,且男女性别不定,这样的布局方式似乎解释为男性和女性死后各自归葬到自己的家族或氏族之中也未为不可。

如果这个推测有一定合理性的话,那么拓跋鲜卑实行双棺合葬的意义就更不能小觑了。双棺合葬大则表现了拓跋社会的重组,小则表现男女夫妻和家庭关系重要性的增加,男女地位的相对平等也蕴含其中。与此相比,单棺合葬则不然,大概所着力表现的是女性从属于男性的家庭乃至社会地位。

洛阳地区北魏墓葬中没有再发现单棺合葬形象,这一葬俗大致与族坟墓同时前后消亡,可见从平城迁都洛阳,北魏社会组织状况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不能不让人认为迁都洛阳为北魏加速全面汉化创造了更好的机遇。

从大同南郊电焊器材厂等墓地可以看出,单人单棺葬、单棺合葬、双棺合葬是交错存在的,可见在平城时代发生的变化可能没有外界的强制性,体现了北魏社会自发进化的状况,正是这种自发的进步为孝文帝大力推行汉化奠定了群众基础。

▲ 宋绍祖墓出土陶俑

房形石(木)椁和(围屏)棺床从无到有也是北朝葬具上的重要变化。房形石(木)椁和(围屏)棺床可细分为四个小类型:一是房形石(木)椁,一是石棺床,一是围屏石棺床,一是火炕式棺床。石棺床为汉式卧具,火炕式棺床为北方民族卧具,这两种葬具都旨在将棺室转化为卧室。

围屏石棺床可能包括两层内容,一是围屏就属于床的一部分,如汉晋十六国壁画或顾恺之《女史箴图》所示;一是围屏本身是独立的屏风,围绕于床榻之后,如济南东八里洼东魏墓壁画所示。围屏棺床作为卧具象征卧室的同时,也可能作为坐具象征宅第的堂室或府署的正堂,如安平东汉墓、安岳冬寿墓、德兴里墓壁画所示。

房形石椁的主要内涵可能主要并不是作为安放尸体的葬具,而是力图在墓室中营造出一个地面式的府第。厍狄迴洛墓等墓葬中的房形木椁将这个意思表达得更加清楚。平城时代墓葬中还有在墓室中部用砖、木构成的空间,由于保存状况不佳,具体的形态和结构已不甚清楚,但意义当与房形石(木)椁相近。

▲ 济南市东八里洼北朝壁画墓壁画摹本

▲ 厍狄迴洛墓房形木椁

不论如何划分类型,上述几种葬具的共同特点都是不再将木棺直接置于地面之上。为什么后来要将木棺置于棺床之上?是仅仅受到汉式墓葬的影响吗?

已经发掘的汉晋墓葬数量庞大,壁画中也有墓主端坐于矮床榻上的形象,个别墓葬中还出土石质矮床榻,但绝大多数墓葬都是直接将木棺置于墓室地面之上,少数墓葬在棺下垫砖,个别高级墓葬如南京上坊东吴墓将木棺置于条形虎头石棺座上,而不会将木棺置于床榻之上。

因此,将北朝墓葬中兴起的棺床追溯到汉式墓葬可能不完全合适。早期鲜卑墓葬中有一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是木棺四角为栽桩式。由于木棺最后还是直接接触到地面,这种栽桩式很有多此一举的感觉。

但是,考虑到北方地区气候严寒,平民即使采取席地而居的生活方式,也必然在地面铺上厚厚的毡褥,或者砌出火炕,甚或采用有足床具,如此则可以理解何以要使用四角栽桩式木棺,理解棺床何以没有出现在汉人墓葬反而出现在鲜卑墓葬之中了。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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