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女子的悲欢,天生李清照
我始终固执的认为,若是一定要将词人排个序的话,李清照当属第一。
我最爱苏东坡,卓尔出尘无拘无束,像是我们身旁,那个无所不能的豪迈兄长,他的悲和喜,都能感同身受,亲切而真实。
而李清照与苏东坡恰恰相反。
有些人应是不属于人间的,他们偶然跌落凡尘,却毫无一丝烟火气,只远观,便已折服。
这就是李清照,每当读到她的文字,所受到的影响,绝不是仅感叹于文字的美好,而是通过这些文字,沉浸于悲欢离合之中,恰似老僧入定,不觉已神游天外。
李清照的才情,似乎是天生的。
父亲是内阁学士,再传于东坡,也是宇内闻名的学者。
生于李格非,是她的第一件幸事。
有官声,有资财,也有藏书,来往友人惯于诗词会友,茶酒交心。
“坐上客来,尊前酒满,歌声共水流云断”。
诗文是男人的世界,可以想象,年少聪颖的李清照,知书达礼,语出惊人,更兼精灵古怪的小女儿形态,是怎样一种瞩目的焦点。
自信、自矜、和自傲,前半生的李清照,受上天钟灵,而以自我为中心,所以她的诗词之中,尽是少女的小心思。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在家中,她多半是很放肆而任性的,这让严谨的书香之家多了一番生气,而显然父亲的开明纵容了这一点,于是客人来时,好奇让她大胆的打量,却又羞于露面,便装作嗅青梅的样子,单纯而可爱。这个客人或许是一位人品出众的年轻男子,撩动她情窦初开的内心。
赵明诚第一次见到李清照一定是惊为天人的,他也是世家子弟,年少有才,容貌修伟,可是应该从未见过这种惹人怜爱,偏又言辞犀利的女子。
若能娶回家去,定用一生宠爱。
李清照绝不是贤妻良母那一类,而是那种捧在手心犹未够的仙子,遇到赵明诚,是她第二件幸事。
二十岁的赵明诚和十七岁的李清照,两个生长在官宦之家的孩子,门当户对,衣食无忧,只有读书游玩为乐,天真烂漫毫无心机,是他们能共同生活的基础。
赵明诚的才学比起李清照来,想必差得很远,但也绝非纨绔,于是夫妻之间,推敲争鸣,互争长短,是他们独有的闺房之乐。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为一句诗词,他们通宵达旦;“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为金石之学,夫妻相疑相析;“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二人别去相思;“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相对举杯欢聚……
李清照好酒,他用新泥小火炉温开;李清照爱玩,他便自作双陆相陪;李清照爱古玩,他卖掉房子搜集博得一笑;李清照爱美,他便痴痴的凝视妻子的梳妆。
赵明诚是弱势的,他的包容,甚至刻意逢迎,让本不属于人间的仙子,活出了生活最美的模样。
美好很短暂,而人生很漫长。
以文人著称的大宋,终究抵不过金戈铁马的铁骑,千古风流皇帝宋徽宗,和儿子一起成为草原的俘虏,尽忠报国报国的岳武穆也终于没能收付旧山河。
李清照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未能沙场报国,“子孙南渡今几年, 飘流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泪寄山河, 去洒东山一抔土。”而丈夫终究只是太平世界的文人而已,临敌之机毫无一策只留仓皇之身。
女子需要爱护自己的男子,更需要值得自己崇拜的丈夫,赵明诚的爱,给了李清照快乐,可是他的懦弱,也给了妻子深深的失落。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一路逃亡,收藏的金石古玩早已化作残垣碎瓦,武陵双溪惊起的一滩鸥鹭,也已物是人非,身旁丈夫宽厚的肩膀,原来居然不能倚靠,多想回到小时候,一笑一颦,一茶一酒,多是旧时滋味。
赵明诚故去,这个爱得卑微的丈夫,也终于离开了自己,这一生爱过,争过,也恨过,足矣。而李清照此时才发现,原来那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丈夫,却在不经意间,占据了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孤处小院,家乡无迹,李清照在寻觅的,会是那个欢笑之中为自己举杯温酒的少年吗?“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山河破碎,异乡孤寂,斯人已逝,人生的意义,仿佛已只剩下回忆,“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此时的李清照明白,自己早不再是“此花不与群花比”的仙子,也早已没有了“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的闲情。她的文名已名扬天下,可是那又怎样呢?年华已逝,两鬓双华,徒留梦醒枕湿寒。
她的婉约才情,毕竟还是吸引人的,她自己也天真的认为,是自己的才华吸引了那个叫做张汝舟的男人。
李清照应该是不会再爱的,丈夫生前不觉,直到死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爱给别人,可是她需要关爱和扶持,需要在南方生活下去的勇气,所以她认识了张汝舟。
只可惜,张汝舟看上的不是她的才情,当然也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古玩收藏。只是当他发现李清照的收藏已经在逃亡过程之中已经丧失殆尽,便露出了真实的面目。
李清照一定没有想到,在自己临将老年时,还会遭遇家暴,她可是一直生活在家人和爱人的宠爱之中的,父亲之宠溺,丈夫之敬爱,友朋之间茶酒诗文潇洒,又怎能接受老来的冷落和欺瞒。
离婚,这在当时看起来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事情,李清照决然了,即使为此身陷囹圄,百死不惜。
幸好,社会自然有他的规则,李清照是奇女子,有人敬仰,也有人怜爱,得上天之眷顾,脱了牢狱之灾,然而也已遍体鳞伤。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答案,如同绛珠仙子一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一生悲欢,一生沉醉,人世间惊鸿一瞥,谁人可共?从此人间天上,再无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