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人韩元吉的《好事近》,是一段尘封的记忆,一曲拳拳的爱国情怀
《好事近》这首词是韩元吉创作的,“汴京赐宴闻教坊乐有感”是这首词的小序,也就是点明写词的时间、地点、原因等信息的一段话。韩元吉(1118-1187),字无咎,号南涧,开封雍丘(今河南杞县)人。
韩元吉官至吏部尚书,与同时代的张元幹、张孝祥、陆游 、辛弃疾等爱国诗(词)人以诗词唱和,词风接近辛弃疾,今存词82首,《好事近》原词如下:
凝碧旧池头,一听管弦凄切。多少梨园声在,总不堪华发。
杏花无处避春愁,也傍野烟发。惟有御沟声断,似知人呜咽。
《好事近》创作的时代背景
韩元吉写这首词的时候,他还兼有另一个身份,就是作为南宋的外交使臣,出使中都,所以他还肩负着外交的任务。
南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年)十二月,朝廷派遣礼部尚书韩元吉为正使、利州(今四川省广元市利州区)观察使郑兴裔为副使,到中都去祝贺次年三月初一的万春节。当使团一行到达汴梁时,他们受邀参加了迎接使团的宴会。
在宴席上,词人触景生情,百感交集,随后谱写了这首词作《好事近》。后来,韩元吉将这首词寄给远在老家赋闲的陆游,陆游读完词作后,有感于词作的情感,写下了《得韩无咎书寄使虏时言宴东都驿中所作小阕》,陆游在诗中写道:
大梁二月杏花开,绵衣公子乘传来。
桐阴满第归不得,金辔玲珑上源驿。
……
有志未须深感慨,筑城会据拂云祠。
用陆游的诗作和韩元吉的词作进行时间和地点的比对参照,可以得知:此次的设宴地点是在上源驿。上源驿也就是上元驿,地名。
据南宋王明清《玉照新志》卷四记载:“陈桥驿,在京师陈桥、封丘二门之间,唐为上元驿。……后来以驿为班荆馆。”
根据王明清的记载可知,上源驿在北宋的时候就是接待外交使团的地方。
此时,上源驿的性质也没有改变,还是作为迎宾馆。只不过世事早已沧海桑田,南宋使团成为了入驻迎宾馆的客人。再对照陆游的诗就可以发现:韩元吉的词中不仅反映了此次设宴的地点,也说明了时间以及宴会招待的情况。
这首小词可谓字字哀婉,句句凄切,充满了一个南宋使臣的爱国情思。汴梁原是北宋都城,可是随着时代的变迁,昔日的汴京已不再是昔日的汴梁城。
如今作为南宋使臣的韩元吉来到汴梁,词人面对江山依旧与物是人非,内心怎能不起波澜呢?
《好事近》解读
词的上片以一个异代的典故“凝碧旧池头”起调,抒写词人此时此刻的情感。这个典故来自于唐代郑处诲编撰的一部中国古代史料笔记《明皇杂录》。
据《明皇杂录》记载:唐玄宗天宝末年,叛军曾在一个叫凝碧的地方设宴,并让洛阳的梨园子弟演奏乐曲为宴会助兴,这些乐工都唏嘘泣下,情不能自已,乐工雷海青将乐器投掷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诗人王维听到雷海青的事迹后,暗地里写了一首诗:“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深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王维的这件事情,被元代辛文房编撰进了《唐才子传》,清代顾炎武的学术史料巨著《日知录》也收录了这件事情。
为了解读韩元吉的词作,对照这个历史典故,了解历史典故和历史人物故事对解读这首词作有很大的帮助。
王维在诗中描写了战火之后繁华不再的景象,并借诗歌表达了自己的哀苦心境。韩元吉的词作以文化历史上的典故起调,在措辞与构思上,很显然受到了王维这首诗的影响,这是词人触景生情时的内心写照。
“凝碧旧池头”是词人借古写今,在写法上属于虚写,韩元吉这些南宋的使臣参加宴会的地方的上源驿。
此时的上源驿和王维诗中的凝碧,是两个不同时代的地名;韩元吉和王维也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人。时过境迁,历史是如此的相似,这不仅让词人感慨万千。
所以韩元吉词作的开篇句“凝碧旧池头”,读来就显得哀婉凄切了,这一个“旧”字也包含着深沉的、厚重的历史沧桑感。
词人在汴梁上源驿这个昔日北宋的都城中,听到流行于北宋时期的教坊音乐,作为南宋的使臣,韩元吉的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昔日的上源驿是宋朝招待各方来使的地方,如今却成为招待南宋来使的地方,这对于像韩元吉这样一个宋朝的使者来说,触景生情的感慨是很强烈的。
上源驿中的亭台楼阁,宴会上响起的管弦笙歌,词人的所见所闻令他心中隐隐作痛,于是词人不禁发出一声长叹“多少梨园声在,总不堪华发”!
这一声长叹是词人情感的转移,从听到的音乐声而联想到人的形貌特征,也蕴含着词人复杂的心理矛盾。
因为词人听音乐的心情是复杂的,这音乐让他感慨万千,也令词人想起了历史的沧桑,也就很自然地触发了词人对时光流逝的感叹心理。
因为这是一个特定的文化现象:在我国古代文人的笔下,时光流逝又包含着岁月催人老的特定文化内涵。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等故事也早已成为特定的文化符号,深深根植于每个人心中。
再如宋代晏殊《采桑子》中的“时光只解催人老”;赵长卿《醉花阴》中的“老去悲秋人转瘦。更异乡重九”等,都是这种情感的流露。
所以词人韩元吉的“总不堪华发”,也是这种情感的流露。词人以精练的、形象的语言,表达了自己在上源驿这个特殊的环境中的心情,这样的写作抒情手法是很特别的。
词作下片,构思精心巧妙。换头二句,既点明了时间,也是对环境的描写。“杏花无处避春愁,也傍野烟发”两句中,词人用“杏花”托物寓意,以虚写实,“杏花”寄托着词人深深的感慨。
词中的“写实”,是指杏花在二月开放,而这次韩元吉出使燕京,途径上源驿,招待使团的宴会时间正好是杏花开放的时间,所以这一句又是写实。
陆游收到韩元吉的词作后,写下的诗句中就有“大梁二月杏花开,金衣公子乘传来”,陆游的诗和韩元吉的词正好可以进行对证。
韩元吉此次出使的目的地是燕山,途径汴梁的时间,正是二月时节,而且要出席在汴梁举行的招待宴会。
汴京的杏花在料峭的寒风中、连绵的春雨中开放了,词人肩负着外交使命,不得不参与宴会,不得不聆听令人兴感生悲的教坊音乐。
词人以杏花自喻,形象美丽而高洁;以“野烟”象征词人眼见的汴梁城今非昔比的荒凉景象,词意富有意境。
而“无处避春愁”五字,则是全句甚至全词的“词眼”所在。短短的五字不仅赋予了杏花人格化,也使杏花的情境与词人的心境产生形象上的联系,这一句让全词的审美又上升了一个境界。
韩元吉借历史典故起调,托物寓意,以虚写实,将虚景与眼前的实景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在词作中加以发展与熔铸,让词意浑然一体,构成一个具有独特个性的艺术品了。
结尾二句仍用拟人化的手法,抒发了心中的悲哀。昔日北宋都城汴京御沟里的流水,本是长年流淌的。可是经过时代的变迁,它已经阻塞了、干涸了,不再流淌了,人们再也听不到昔日潺潺的流水声了。
上源驿中的流水阻塞、干涸,本来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可是经过时代变迁,被词人赋予了历史沧桑感。对韩元吉这位南宋朝的使臣来说,却引起了他的触物感怀之情,引起了他无穷的感怆。
因为他胸中怀有对北宋的思念之情,这是故国之思的情感,词人想要将这种情感宣泄出来,可是在当时的场合下,他只能将这种情感隐藏起来,压抑在胸中,不能表露出来。
可是这种感情对词人来说实在是太强烈了,他又不得不抒发,不得不一吐为快。于是词人赋予御沟流水以人的灵性,借御沟之口,说流水之所以阻塞、干涸、不再流淌的原因。
在词人眼中,由于御沟理解到词人内心的无限痛苦,它担心词人听到呜咽的水声后,会愈加伤感,以至于会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波澜,而抽泣起来。
这样的描写是非常准确而又深刻的。人们读到这里,不禁在感情上也会引起共鸣。韩元吉的这首词字字哀婉动人,句句凄切伤感,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是一位南宋使臣对北宋的故国之思,爱国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