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唐宋词：“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出处

《望江南》是词牌名，也叫《忆江南》、《梦江南》、《江南好》，是典型的小令，据说是唐代名臣李德裕为了悼念爱妾谢秋娘所作，最早的名字该是《谢秋娘》，全词27个字，三平韵，中间是七言两句，一般以对偶为宜，也有不对偶的。

依李德裕在晚唐的政坛地位（宰相），他的文艺创作当然会引来众多的跟随者，后来因为白居易的几首《忆江南》实在出色，于是改名为跟“江南”相关的词牌名，白居易的词入选过课本，“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对偶句，恐怕略微喜欢诗词的同学都还记得。

（江南之春）

李煜也写过两首《望江南》，与白居易不同，李煜对江南的回忆是痛苦的，因为他的词是他囚居汴京时写下的，其时国已亡，人在囚中，身在北国，大概《望江南》的词牌名更激起他的怀念故国的悲伤之情的原因，他只写了两首，这是他的人生痛点，或许是他自己有意识回避这个词牌。

但《望江南·多少恨》这首词，依然传诵甚广，全词如下：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词的开篇，扑面而来的恨意！为什么“恨”呢？因为昨夜又做梦了，昨夜做梦的梦中之事当然不可恨，可恨的是昨夜又做梦了。因为做那样的不合时宜的梦，除了勾起伤心的往事，除了在残酷现实之前徒增难堪之外，就是提醒自己身为囚徒，是亡国之君！这种痛苦因梦而加倍了！

（江南园林之春）

毕竟在李煜的经历中，他从父亲李璟手里接过政权时，南唐虽已去除帝号三年，但“三千里地山河”还维持了近二十年，江南之忆，细节诸多，这些细节，时时回荡梦中，亡国之痛，在睡梦中结束之后，加倍了。

（江南春色）

我们知道，朱自清在《荷塘月色》里也回忆江南，忆起“莲叶何田田”的诗，在痛苦里回忆美好的事物，往往并不能减轻痛苦，作用只是使痛苦更加新鲜！道理一样！只是李煜的痛苦，更锥心，更刺骨。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接下来写梦中的事情：好像是旧时上苑游玩，车如流水，马如游龙。是真正的繁华，是真正的欢乐！上苑，当然是皇家园林，身为国主，他的游玩，自然是追随者众，一众从人，皆以国主之意为尊，毋庸讳言，彼时的李煜是欢快无比的。

（车如流水马如龙）

“车如流水马如龙”这一句很有名，有名不仅是因为它后来出现在流行歌曲里，而是因为他出自名著，在《后汉书·皇后纪上》里有现成的句子：“车如流水，马如游龙”。唐诗里苏颋（读tǐng）的《夜宴安乐公主新宅》里，第一句就是完整的这一句。显然，李煜是借用的，但这一句借得妙，借得贴切，上苑车马喧闹之景，人声鼎沸之状，高度概括出来了。

末了，李煜又加了自己的赞叹：花月正春风！游上苑当然哪个季节都可以，但唯有春天恰合其时，只有这个时候才正是繁花似锦，游人们也兴致最高，那群人里，大概也有他的心爱难舍的人吧，因此无奈，因此“恨”！

（花月正春风）

一句话，“花月正春风”最有代表性。

这一句“花月正春风”，写出的是词人往昔最美好的人生顶点，也是他欢乐的荣华的顶点。衬托的正是他当下的无限凄凉。这才是他全词的重点，他现在痛苦着，在凄凉中打熬着，过去的生活有多美好，梦境里有多么繁华热闹，梦醒之后的悲哀就有多么沉重！

（词里有回想的人）

这是这首词的妙处之一：妙在李煜一句也不写当下的悲哀，只用“多少恨”三字点出，全部情绪，在无限繁华的描定中反衬出来，负面思绪正面写，很省力，很巧妙；

这首词的妙处之二：当词人把梦游之乐写到最高潮处之后，戛然而止了，留下无限空白。唐圭璋《唐宋词简释》说：“此首忆旧词，一片神行，如骏马驰坂，无处可停。”正因为这“一片神行，如骏马驰坂”，像骏马的山坡上向下冲，略不停留，才显得这个结尾结的陡，像急刹车。但也正是这个急刹车，才会让读者感受到词人在回忆感叹之后隐藏的无限悲怆！

（中国画的留白）

妙在留白！（上图可点击放大）

像摄影和中国画的留白，越是留白，越是意味无穷！越有想象空间，更像邓石如“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的章法布排，浓墨重彩的上苑之游，陡然就不说了，他的悲伤、悲哀、悲痛、悲悯、悲怆，都放在了留白里，任读者去想，要多沉重就有多沉重，要多秾丽就有多秾丽！

（【爱唐宋词】之13，图片引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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