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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质兰心的吴藻,只恨今生是女人,才高人美的她最后竟皈依佛门

Image 2021-09-02

吴藻:前生是名士,今生为美人

常言道“才子佳人”,男人有才,按正常来说自然会有佳人傍身,享那“红袖添香夜读书”之幸福,但如果女子有才呢?那就比较尴尬了,也能寻得幸福者不是说没有,但可谓凤毛麟角了。

即使如李清照那般“赌书消得泼茶香”,老天似乎也要行那天妒红颜之事,让其不得长久;绝大部分的才女,只能如宋之朱淑真那般,要想过个安稳生活自是可得,但那骨子里浸润出的才情,却并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的,只得在唏嘘中走过郁闷的一生。

明清两季似乎是女性文学大放光彩之时,读那黄娥或秦淮八艳的诗作便觉惊艳,降至清时,那顾太清、徐灿,沈善宝等一众人,更是让人惊为天人,读之顿生“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之感。

女性文人自是不少,但能在史书上留得姓名者,万不及一,而有一位却在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丛书,《四库全书》中留得芳名,被其赞为“清代女子为词者,藻亦可以成一家矣”,这就是被称为“前生名士,今生美人”的吴藻。

吴藻,字苹香,号玉岑子,清嘉道年间杭州仁和人氏,自幼聪明好学,诗词歌赋无所不能,且精于绘事,后嫁为黄家子为妻,传世有《花帘词》及《香南雪北词》等诗文集,约64岁时卒。

一般来说,女性文人大多是受家学熏陶,书香浸润而才学傍身,可这吴藻却是个特例,她家世代从商,父亲是杭州城的大商贾,家赀万贯,却无一读书人,而且她后来所嫁的黄氏人家亦如是,在这种环境下生就出这样一位红妆才女,于世间独呈翘秀,倒也是奇事一桩。

吴藻自幼熟读诗书,很早就展露出不凡的才情,她蕙质兰心,才存高远,能丹青,善书法,通音律,工诗词,可以说是闺阁中的全能之才,且别有少见的豪杰之气概;当然,我猜想,也许于女红这类传统女子技艺上,便不是太在行。

后世将她称作词曲家,因为她在闺中之时,便写有《饮酒读骚图》的杂剧,说的是才女谢絮才,性耽书史,无奈身世不谐,竟似闭笼之病鹤,自比屈原,在自画小像前边饮边哭,发骚愤之情的故事。

“词客深愁托美人,美人翻恨女人身”,此剧其实为她的自身写照,表述的是“一洗人间粉黛羞”的怨恨心绪,据说此曲引起众多才人的共鸣,吴中好事者被之管弦,一时传唱甚广,大有“凡有井水处,必歌柳词”般,共抒古今同慨之悲。

自古不乏能为诗为词的女子,吴藻与这些女子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非常痛恨自己的女儿身,上帝在她降临这个世界时可能一时疏忽,忘了那“关上这扇门,开就那边窗”的铁则,不但付与她绝世之才情,又给了她亭亭玉立的身姿及天使般的容颜。

江南忆,最忆绿荫浓。

东阁引杯看宝剑,西园联袂控花骢,儿女亦英雄。

这是拜陈文述为师后,写与同窗师姐张襄的一首《忆江南》,张襄是武将世家,本人是能文能武,亦是名重一时的才女,二人很是交善,从这首小词中我们可以想象得出来,这两位红妆女子仗剑驱骥的豪迈英姿。

男子的侠气伴随着吴藻终生,她似乎同先朝柳如是一样,喜着男装,带着一股豪宕之气,不仅同名媛相聚甚欢,亦大大方方地同男姓文士们交游,彼此诗酒唱和,文字往来,一时名气大盛。

她一袭儒巾长袍,面相清秀,真真儿地翩翩美少年一枚,她同这些男士交往,甚至一起出入欢场,还真有一位林姓歌妓看上了她,欲荐席温存,搞笑的是,吴藻还真就答应了下来,并以一阕《洞仙歌》相赠,词云:

珊珊琐骨,似碧城仙侣,一笑相逢淡忘语。镇拈花倚竹,翠袖生寒,空谷里,想见个依幽绪。兰针低照影,赌酒评诗,便唱江南断肠句。

一样扫眉才,偏我清狂,要消受玉人心许。正漠漠烟波五湖春,待买个红船,载卿同去。

这算是一首露骨又煽情的词了,对吴藻来说,这女儿彩笔和名士青毫兼而有之,她是恣肆纵横,时而小鸟依人,时而壮士襟怀,交替展示着她内心的情结,于是有人说她有双性情怀,说白了就是同性恋的倾向,不知是也不是。

虽然现在社会对同性恋的态度已是相当地包容,但至少在她所处的时代,还是为人不齿的,所以我觉得,吴藻这样的做派,当是一种逢场作戏的玩笑吧,当不得真的。

不过,随着她声名鹊起,许多人都以得到墨宝为幸,她亦喜欢为人题画或写序,正如《四库全书》所记,“吴藻喜与文士往来……集中题他人图画著述之词甚多,盖当时已负盛名。”

春去春又回,这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一晃这吴大小姐便到了适婚之年,人长得漂亮,风姿绰约,加上才情又高,可能懂她、欣赏她的几无一人,于是,这种愁绪随着年龄的增长,便在心中渐渐地浸染了开来。

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春来,依旧春又去;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柳絮飞,萍叶聚,梅子黄时,梅子黄时雨;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处。

这一阙《苏幕遮》道尽了当年“白富美”心中的惆怅,面对那踏破门槛,胸无点墨的富家子弟,她是一等再等,一拖再拖,但那可意的人儿,终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于是,在22岁之时,她嫁给了门当户对,亦是商海翘楚的黄姓人家。

丈夫自知同他不在一个层次,但娶得这样才高人美的神仙般的人儿,那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对她是百依百顺;但是,面对她读的新诗新词,万种风情无人解,那一脸的茫然状,让吴藻顿陷冰窟。

曲栏低,深院锁。人晚倦梳裹。恨海茫茫,已觉此身堕。可堪多事青灯,黄昏才到,更添上、影儿一个。

最无那。纵然著意怜卿,卿不解怜我。怎又书窗,依依伴行坐。算来驱去原难,避时尚易,索掩却、绣帏推卧。

虽然丈夫百般痛爱,却无法解除吴藻心中的愁烦,琴无知音空自弹,词曲写就少人赏,这首《祝英台近》道出了婚后的吴藻心中的怨曲,于是,既然女无悦已者,她便红颜懒梳妆,闲愁如秋水般地冷冽,终日浸泡着她心中无尽的寂寞中,伴随她的,唯有“一片吟魂无著处”的长叹。

“即使低到尘埃里,也要开出一朵花来。”曾经的张爱玲如是说,这对于心底间不断挣扎和纠结中的吴藻来说,很是合拍,她成天书画自娱,让无奈洒落于彩笺之上,自我欣赏,但那挥之不去的愁绪,总是在如落花残红般地展现在笔端。

好在丈夫对她很是理解,在家难沟通,居室少欢娱,那就出门交友嘛,老公是个务实之人,知道自己同她在艺术方面有着鸿沟,遂支持她交际散心;说实话,我很同情她的丈夫,有这样的丈夫很是不易啊,但是,给她当老公,好累好累。

于是,婚后的她又走出门去,广交朋友,参加文人们的诗文酒会,风清月明,飞觞传茗,画舫中,柳丝下,灯红酒绿,月色中留下她几多的倩影,夕阳里洋溢着着她诗词的流韵。

但是,愈是这般的欢愉却愈是勾起她对女儿身的怨情,这被誉为“当朝的柳永”的红粉佳人,在原来愤懑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一层对婚姻不满,遇人不淑的愁怨。

生木青莲界,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

收拾起断脂零黛,莫学兰台愁秋语,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长剑,倚天外。人间不少莺花海,尽饶他旗亭画壁,双鬟低拜。

酒散歌阑仍撒手,万事总归无奈!问昔日劫灰安在?识得天之真道理,使神仙也被虚空碍;尘世事,复何怪!

这是一首《金缕曲》,她想着用银河水将自己洗成须眉汉,期待着能“拔长剑,倚天外”,却又是“万事总归无奈”,吴藻就在这种怨恨的情结中久久地不能自拔。

门外水粼粼,春色三分已二分;旧雨不来同听雨,黄昏,剪烛西窗少个人。

小病自温存,薄暮飞来一朵云;若问湖山消领未,琴样樽,不上兰舟只待君。

我敢说,要是放在今天,这吴藻定是红杏出墙之人,当然,她是否早已出墙我不敢臆测,我们却能从她这首《南乡子》中看出,她心中一直在等一个人,虽然她没有朱淑真将那同情人幽会的情境描写的那么地直接,但可以想象,如果一旦遇上意中人,那肯定会有故事的!

人太幸福了,经常会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茫然不觉;然而,一旦幸福抽身溜走,方才觉得原来的幸福才为之幸福,这吴藻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她那一心经商的丈夫,竟在结婚十载后的一场大病中,撒手人寰,离她而去。

我不知在丈夫走后的她是怎么样的心情,她很长时间中,一直是在无拘无束,诗词花酒,放浪形骸中度过,这突然的无牵无挂,对她来说,是福还是祸?

但我想,至少在初期她并没有太伤恸,她夫妻二人的情感肯定是不好的,而吴藻一直也没有一男半女,后来的诗词中,也并无一句感伤之词,所以我猜测,因为丈夫在她生活中所占比例甚小,她应该是以一种顺其自然的心态来面对变故。

徐娘半老之际,她移家南湖,在经历了太多的尘世的过往之后,吴藻的心绪渐渐地淡了下来,她告别了饮酒读骚的日子,将自己宅第取名为“香南雪北庐”,静心修身。

她在《香南雪北词·自序》中说:“十年来忧患余生,人事有不可言者……自今以往,扫除文字,潜心奉道,香山南、雪山北,皈依净土,几生修得到梅花乎?”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芭蕉叶上几秋声。

欲哭不成还强笑,讳然无奈学忘情,误人在自说聪明。

这是她潜心向佛后写的一首《浣溪沙》,内中颇有一股“觉今是而昨非”的意味,是否她真的是在佛经中得到了真谛,幡然醒悟,还是在人世间的交往中受到了什么打击,这个就不得而知,但却能读出她了然一身无挂碍的清苦,不然,为何凭添了要“还强笑”的苦涩之感?

后世对她的词作评价甚高,将她看作是“清代女词家中第一人”,甚至将她与李清照、朱淑真并提,称为“《漱玉》遗音、《断肠》嗣响”。

这个其实有些见仁见智,我倒是觉得她在清季众多的女性文士间,有一股红颜不输须眉的英气,特立独行,与顾太清的比肩立世可能更合适些,环肥燕瘦,各擅胜场,要说与李、朱二人相提并论,怕有拔高之嫌。

作为在当时名盛一时的她,其词作中的那种女子少有的愁绪,同一般常见的闺阁之愁的确有着区别,而且在不同的情景下,其借景状物自有其独到之处,对于这个特点,其师陈文述有着很精准的概括,他说:

“疏影暗香,不足比其情也;晓风残月,不足方其怨也;滴粉搓酥,不足写其缠绵也;衰草微云,不足宣其湮郁也。顾其豪宕,尤近苏辛。宝钗桃叶,写风雨之新声;铁板铜弦,发海天之高唱。不图弱质,足步芳徽。”

吴藻是如何离世的不得而知,后世多有猜测,然俱拿不出有力证据,有人论证其死于太平军攻陷杭州时,因她的好友张应昌曾说“未几,皆罹劫难,女史兄弟并亡”,但这也只是一孤证,不足为凭;不过,当时城陷后,杭州死难的闺秀名媛不计其数,权信之。

纵观吴藻的一生,确是一位集美人与名士于一身的旷世奇才;但不可否认的是,现今的她显得还是很寂寞,声名并不是很响亮,想必这也同时代的进程有着密切的关联。

明清以降,至少在新中国成立前,这女子的地位是日趋下滑,对男人的依附程度是越来越高,继进入近代后,这类闺阁怨声早已被排斥在主流之外,即使是宋词中,被推崇的也是如辛弃疾的激昂和苏东坡的潇洒,所以,现在几无人识得吴藻,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轻愁涟涟,花开花谢,红颜佳人,百转柔肠,品读吴藻的诗词,你能触摸得到她那跳动的脉搏,她用优美的词句,将一个曾经张扬的个性,尽情地展示在你的面前,似山涧流泉,顺势而下,又宛如那山林中的阵阵清风,吹着枝叶,飒飒作响,最后却又用曲曲愁怨串起过往,带着你一直走向沉寂,消失在青灯古佛的深处……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一位才女那更是难上加难,在吴藻所处的时代,女人要的是相夫教子,而才女是不招人待见的;那些守寡一生的节女,即便是无任何作为,凭着忍耐也许就能赢得一座钦赐的牌坊,旌扬后世。

而才女呢?为情所伤,被怨所裹,纵有如椽巨笔,咏絮之才,也难能为世人所识,如易安者,庶几人哉!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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