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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美作家群与中国“寻根文学”,从未忘记这部改变文学史的巨作

2021-08-30

卡彭铁尔的《人间王国》终于重新出版了,距离它在《世界文学》1985年第4期全文刊载,已经过去了36年。

作为拉美“文学爆炸”先驱,卡彭铁尔在《人间王国》的序言中首次提出“神奇现实”的概念,将超现实主义和本地化融为一体,全面反映拉美大陆的现状,对拉美文学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他创作的作品包括长篇小说《光明世纪》《消逝的足迹》,短篇小说集《时间之战》以及几部音乐、文学评论集等。曾获墨西哥阿尔丰索·雷耶斯国际奖、西班牙塞万提斯文学奖、法国美第奇奖等奖项。

卡彭铁尔《人间王国》

在上世纪80年代,中国曾经掀起外国文学热,卡彭铁尔和马尔克斯等顶尖的拉美文豪和作品都被陆续翻译引进,影响了整整一代中国创作者。莫言曾说,卡彭铁尔等拉美作家令他深受震撼与启发。苏童曾说:“卡彭铁尔倒转时间的叙事令我拍案叫绝。”阿来也说:“去古巴当然带着卡彭铁尔。”陈众议更是直言:“卡彭铁尔是大师中的大师。”

这批作家中,受卡彭铁尔影响最深的当属陈忠实。1985年,陈忠实在陕西省作协的鼓励下准备创作长篇小说。为了构思日后的《白鹿原》,陈忠实也在阅读西方文学,开拓思路,并第一次接触到《人间王国》。

在晚年的回忆录中,陈忠实坦率地讲述了当时的震撼:

陈忠实:

我在此前已读过《百年孤独》,却不大清楚魔幻现实主义的兴起和形成影响的渊源来路。卡彭铁尔的艺术探索和追求的传奇性经历使我震惊,更使我得到启示和教益……卡彭铁尔离开法国后,当即去了海地。他要“寻根”,寻拉美移民历史的根。在这个仍然保持着纯粹非洲移民子孙的海地,他一蹲一深入就是几年,随之写出了一部《人间王国》。这是第一部令欧美文坛惊讶的拉丁美洲长篇小说,惊讶到瞠目结舌,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给这种小说命名……《人间王国》在拉美地区文坛引发的震撼自不待言,被公认为是该地区现代文学的开山之作、奠基之作……我在卡彭铁尔富于开创意义的行程面前震惊了,首先是对拥有生活的那种自信的局限被彻底打碎,我必须即刻了解我生活着的土地的昨天。

诚如陈忠实所言,卡彭铁尔引领着一代拉美作家,彻底改变了那片大陆——乃至大洋彼岸——的文学世界。《人间王国》发表于1949年,随后二十年间,一大批拉美西班牙语作家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创作了无数著名的作品:《佩德罗·巴拉莫》(1955)、《跳房子》(1963)、《百年孤独》(1967)、《酒吧长谈》(1969)……可以说,卡彭铁尔走在了那个时代的最前面。

正因此,哈罗德·布鲁姆才会在《西方正典》中给了他如此高的评价:“时间可能会证明,卡彭铁尔的成就超越了同时代一切拉美作家。”

如今,《人间王国》首次以单行本形式亮相中文世界,是否仍将启发今天的年轻作家?

选读

《人间王国》是“神奇现实主义”小说的开山之作。卡彭铁尔经过漫长而艰苦的实地调查,以海地独立为背景,写出了人类生生世世无法挣脱的历史循环,也以此践行作家的职责:提醒公众牢记民族的历史。

“卡彭铁尔作品集”首批:《人间王国》《时间之战》《光明世纪》

很快传来了可怖的消息:毒物已进入宅院。一天下午,鸡鸣庄园的主人吃了一个鸡蛋卷之后,好好儿的突然栽倒;当时他正在给挂钟上发条,竟把挂钟也拖倒在地。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到邻近的庄园,又有几个庄园主中毒而死,总在伺机进攻的毒物潜伏在小桌上搁着的杯子里,隐藏在汤锅、药瓶、面包、酒、水果和盐里。不祥的钉棺材声随时可闻,送葬的队伍随处可见。法兰西角的教堂里只唱颂追思祭礼上唱的经,神甫总是来不及给临终的人施涂油礼:这边丧事未完,那边丧钟又响。神甫不得不缩短祷文,好应付所有举丧的人家。平原上响起相同的凄惨的《安魂经》,那是恐怖奏出的凯歌,因为恐怖正扼紧人的喉咙,使人形销骨立。银十字架在路上来来往往,绿色、黄色、无色的毒物在它的庇护下,继续像蛇那样爬行,或经由厨房的烟囱落下,或从紧闭着的门的缝隙里钻进屋内,犹如一株寻找阴影并使物体变成阴影的不可阻挡的藤。《上帝怜我》和《哀悼经》的唱经声此伏彼起,不祥的应答轮唱永无止息。

庄园主们惶惶不可终日,因不敢喝井水而以酒止渴,整天喝得醉醺醺的;他们对奴隶们严刑拷打以追问究竟。可是毒物仍在造成大量死亡,人、畜均不能幸免,无论是祈求、许愿、医生的告诫,还是一个会妖术、能除病的英国水手所施的法术,都不能制止死亡的秘密挺进。在圣灵降临节的那个星期天,勒诺芒·德梅齐太太吃下一个特别诱人的柑子之后不久(过于殷勤的果枝把那柑子直送到她面前让她摘取),就匆匆忙忙地咽了气,好像急着要去占用墓地上剩下的最后一个墓穴。整个平原已宣布了戒严,太阳下山后,只要发现有人在田野或房屋附近走动,就当场用火枪撂倒。法兰西角的驻军列队在大街上耀武扬威,可笑地叫嚣要严惩那个抓不到的敌人。

一天下午,“罗圈腿”被拷问,主人威胁说要把火药塞进他的屁股。“罗圈腿”只好开口。他说,成了拉达祭礼祭司的麦克康达尔,几次被真神召去并被赋予奇特的法力,成为司毒药的神;另一个世界的主宰赋予他绝对的权威,指定他担当消灭白人并在圣多明各岛建立一个自由黑人大帝国的使命,他已宣布要打一场灭绝战;成千上万的奴隶信奉麦克康达尔,谁也阻止不了毒物的前进。他的这番话在庄园里掀起了一阵鞭笞的风暴。气恼点燃的火药炸飞了那个嘴封得不紧的黑人的肚肠,一个信差被火速派往法兰西角。当天下午,所有能出动的人统统出发,去追捕麦克康达尔。散发着腐肉的恶臭、焦蹄子味和蠕动的蛆的气味的北部平原响起了一片狗吠声和咒骂声。

阿莱霍·卡彭铁尔

一月份的一个星期一,北部平原各庄园的奴隶们拂晓时开始进入法兰西角。他们由骑着马的庄园主和管家们领着,后面跟着荷枪实弹的卫兵,慢慢地走进大广场;广场上,军鼓敲打着庄严的节拍。几个士兵把一捆捆干柴堆放在一根坚木树的木桩周围,另外几个士兵把一个火盆里的火拨旺。教事会主事和总督、法官、国王的官员们全都坐在放在教区大教堂门廊里的高高的红色扶手椅里,靠一顶用斜撑和长竿支起来的办丧事用的布篷遮阳。轻巧的阳伞在阳台上晃动,就像窗台上放着的欢快摇曳的花朵。拿着扇子、戴着露指手套的太太们如同坐在大剧院一个个包厢里那样高声交谈,因为激动而改变了说话的腔调。窗户对着广场的那些人家早已备下了柠檬、杏仁饮料以款待他们的客人。广场上越聚越多的满身汗水的黑人在等着专为他们准备的一出戏;对于黑人来说,那真是一出奢靡、铺张的戏,当局为此花费了一切该花的钱。因为这一次不仅要让黑人为学到一点东西而付出代价,而且要用火来教训他们;为了使黑人牢牢记住,还点了不少价格昂贵的彩灯。

突然,所有的扇子同时合拢。军鼓队后面一片肃静。腰里围着条纹短裤的麦克康达尔正向广场中心走去。他被一道又一道的绳索捆绑,又黑又亮的皮肤上布满落下的伤痕。庄园主们扫视着奴隶们的脸;黑人们现出一种恼人的无动于衷的神情。

白人们哪里懂得黑人的事情。麦克康达尔在他的变形周期中曾多次加入昆虫的秘密世界,长出许多对足、四个鞘翅和长长的触角,作为对他缺一条胳膊的补偿。他曾变作苍蝇、赤蜈蚣、蛾子、白蚁、意大利狼蛛、七星瓢虫和绿光闪闪的萤火虫。到了关键的时刻,绑在麦克康达尔身上的绳子会因那个身体的隐遁而在一刹那间仍保持着人的轮廓,然后顺着木桩滑到地上,麦克康达尔则会变作嗡嗡叫的蚊子,落到军队统帅的三角帽上,看着白人惊慌失措而暗自好笑。主人们哪里知道这一切,所以他们花了那么多钱搞了这一幕;不过这不会奏效,只能表明他们没有办法对付被伟大的洛阿神施过涂油礼的人。

麦克康达尔被捆在柱子上。刽子手用钳子夹起炭火。总督用前一夜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过的姿态抽出利剑,下令执行判决。火苗升腾,朝独臂人身上舔去,烧灼着他的腿。这时,麦克康达尔吓人地挥舞起他那没被捆住的残肢(尽管只是一小截胳膊,却显得那么可怕),用嗥叫般的声音念起奇怪的咒语,身躯猛地向前一倾。捆在身上的绳子落到了地上,黑人的身体腾空而起,在一些人的头上飞过,落进奴隶们组成的黑色海洋。广场上响起同一个喊声:“麦克康达尔得救了!”

广场上一片混乱,喊声震天。卫兵们用枪托打着,扑向吼叫的人群,广场上似乎再也容纳不下的大群黑人纷纷爬向阳台。在沸天震地的嘈杂声和一片混乱之中,谁也没有看见麦克康达尔被十个士兵抓住,投进了火堆。因烧着了毛发而燃得更旺的火焰吞没了他最后的喊叫。当奴隶们平息下来时,火堆已恢复正常的火势——就像任何一个架着木柴燃烧的火堆一样。海上刮来的风吹着浓烟向阳台飘去,阳台上好几个昏过去的女士这时正慢慢醒来。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

(《人间王国》[古巴]阿莱霍·卡彭铁尔/著,盛力/译,99读书人·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7月版)

稿件编辑:傅小平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历史资料、出版书影

1981·文学报40周年·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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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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