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暖》｜春夏秋冬又一春

电影呈现的诗意不仅仅是一种影像风格亦或电影特质同时也是给予人的一类感知，这种风格或感知是影像作为一个系统内部所共同营造的。从某种角度上讲，电影作为一种时空艺术，在讨论一部影片的诗意建构时自然不能抛弃作为电影存在形式之一的“空间”成为我们所必须考量的对象。而目前相较于电影其他构成的研究，电影在空间上的成果数量则稍显贫乏。20世纪末哲学社科领域发起的空间转向思潮逐渐从其他文艺研究渗透进电影领域，“叙事空间”与“空间叙事”问题开始博得各方电影学者的关注，也随之产生了各种形式的理论阐发。在这些众多的空间理论模型中，加布里埃尔·佐伦在叙事文本的空间结构讨论里提供了一种有效地划分模式。“他将“空间”一词严格限制在虚构世界的空间维度, 而用空间模式来指通过联系文本断续单位而获得对整个文本的共时性感知。加布里埃尔·佐伦在《建构叙事空间理论》一文中指出地志的空间即文本中静态实体的空间存在。在影片《春江水暖》中，这种静态实体的空间可划分为城市公共空间，一江两岸自然景观空间以及废墟景观三种，导演通过构图、长镜头、声音等方式对地志空间的景观进行了具有东方意境的美学表现。在中国传统文艺思想中，“意境”是一个及其重要的美学标准，其中“意”与“境”分别代表着主观与客观范畴的结合，彰显出情与理、形与神内在统一的至美状态。林纾在《春觉斋论文·意境》中提到：意境者，文之母也，一切奇正之格，皆出于是间。不讲意境，是自塞其途，终身无进道之日也。中国诗电影在美学上的创作实践实际上也是对中国传统诗论、文论的一次思想实践，因此影像意境的表达也是其自然的艺术标准之一，而这种“意境”的锻造又包含了诸多东方式的美学观，在《春江水暖》中这些观念也被悉数体现。

影片《春江水暖》的英文译名为《富春山居图》，从片名来看自然能感受到原作《富春山居图》对导演的创作影响。而画家黄公望当年便是被富阳地区婉约秀丽的乡土景观吸引决定隐逸在此，富阳地区的自然景观成为激发他创作热情和创作灵感的源头之一，由此可见春江两岸的自然风貌在地理层面便有着天然的诗意气质。《富春山居图》在美术创作上描绘的便是春江两带的自然图景，画卷采用横向长轴式样，约七百公分的长卷极为丰富的展现了当地人文自然样貌。对于黄公望来说，《富春山居图》不仅仅是对隐居景致的艺术临摹，更是对中国山水画形象表现的一次极致探索。导演在接受创作访谈时也提到了《富春山居图》在影像创造上对他留下的深刻影响，许多在中国传统美术中采用的技法也在本片中进行了影像化的实践。

影片《春江水暖》在构图方面很大程度上继承了中国传统美术中的绘画技法，尤其以黄公望为代表的元四家笔墨思想为主。电影在片名出现的一幕采用了中国“诗书画”结合的排版方式，右侧题字，背景则是一副色调清丽的“春江花月夜”。在这个画面中机位与小舟平齐，山峦在夜幕中呈现为墨色剪影。随着镜头的移动小舟的近景逐渐向后推远，江水蜿蜒山川绵延的景致被呈现出来。在黄公望的作画过程中，宋代的全景式作画并没有被一贯继承下来，而是以虚实结合的方式进行取景，通过远近景的结合使得画面达到一种互相衬托的层次感，影片《春江水暖》也依照这样一种远近关系来进行表现，在一种青色水墨感中宁静阔远的意境被极富生气的展现出来。

《富春山居图》中的阔远式取景被大量应用在《春江水暖》的空间表现中，例如楼宇和森林的交互掩映、冬雪孤舟的寂静江面、富阳城市的俯瞰景观等等。这种开阔的取景不仅以国画的创作视角对城市图景进行展开，并且也能够完整的对一个生态的样貌进行记录。此外，《富春山居图》的长卷轴式的展开方式在影片中被以长镜头的方式重新赋予意义。最典型的莫过于遭受争议的游泳段落。在导演顾小刚接受创作访谈时他回答到，这个长镜头段落像观众展现了他们所要进行创作的材质，影片本身承担着一种时代人像风物志的使命。在笔者看来，影片中的长镜头正在尝试通过长镜头的本性实现一种跨媒介的互通，在欣赏长卷画作中，时间本身便是重要的意义和必需品。回到影片，在江老师游泳的长镜头段落里，时间成为建构空间的一种材质，它通过对时间的还原和宁静表现，传递出富阳城市“享受时间”的生活、精神风貌，这是一种隶属于城市生活的诗意状态，他有别于现代都市快速的，割裂的，刺激的知觉感受，相反呈现出一种缓慢的，绵延的，漂浮并有呼吸感的传统生活气质。这也体现了中国古典艺术中万物静观的哲学、美学思想。

此外，影片还采用了移步换景的调度手法。通过长镜头的调度，空间变成了“场”与“场”的聚合，如同一个房子被分割的不同卧室，这些紧贴的场域各自发生着不同的故事。影片在江老师与顾喜约会的段落典型的体现了这一创作理念，这一场中声音与首先进入观众视线的人物是错位的。俯瞰的视角呈现出两个共时、并列但又分隔的空间，这使得同一画面具有了多义性，也呈现出一种城市和人群间的亲切感，这一手法同样也出现在废楼拆迁和工人读信的段落中，颇让人想起《地球最后的夜晚》中一些相近的造梦视觉手段。

电影《春江水暖》作为对中国传统美术的一次跨媒介影像实践其价值无疑是值得肯定的，在写实与通神之间影片尝试找寻着一个恰当的平衡点并形成一种独特的诗意美学风格。按照导演的说法，《春江水暖》只是“春江经钱塘江汇入东海”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影片也试图在赋予自身文本价值以上的文献价值，而这也是中国诗电影探索新风格的一次勇敢尝试，所以从《春江水暖》来看，顾晓刚未来的电影创作无疑是值得众人期待的。

ZHONGNAN

一影一话 谱人生虚实

俱是覆舟风雨 书字可抵愁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

戏剧与影视学

终南影话 电影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