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骑摩托带过的姑娘,现在都在啊哒呀?
看过一篇叫《火箭摩托》的小说,写得嫽咋咧,故事很带感,十分浪味仙。一辆火箭摩托在村镇之间极速穿梭,更撩人的是沟子后面还带了个乖女子。这都不算啥,最火爆的情节是张火箭这怂挖了别人的墙角。后来,这个叫杨喇叭的女子被前男友抢回去了,而张火箭也变成了张哑炮,再也听不见叫人血脉贲张的强劲引擎声了。
小说家固然是“胡吹冒料”,却勾起了我尘封多年的遥远记忆。
在复习旧事之前,我先讲一件新近发生的事。去年秋天,几个哥们相约走了一趟黄柏塬。路上一辆辆拉风的摩托呼啸而过,我坐在车里着急地把头伸出去想看个究竟,谁知这伙骑手山道劈弯的技术刚刚的,我只能闻见摩托留下的雄壮屁味。回来后,老孙就撺掇我一搭去考摩托照,再奋斗上几年,攒够了银子,也整一辆本田猛鸷190X1。
■ 《功夫》剧照
然而,梦想到底是梦里才能想的东西,坚硬的现实再次把我们逼回了生活的墙角角。
我就常圪蹴在这个“墙角角”,偷偷地瞄那些让人心热心动心仪的摩托。从五羊本田到川崎忍者,我在心里伸出冒汗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爱抚,甚至眼窝挤下,想象自己跨上了心爱的骏马,在山路上左右摇摆,狂轰油门,带着少年的不羁,飞往我无数次意淫的河西走廊。
但人在江湖,不能任性啊,所以也只能是跟着感觉走,牵着梦的手了,我的摩托梦黯然融入了中国梦的洪流之中。
既然现实如此骨感,就让我骑着时光的摩托回到过去吧。八九十年代的摩托听见我沙沙的写字声,已经迫不及待地呜呜开了。
平生第一次遇见摩托,是在八十年代末的乡下老家。我畏爷(外公)那时在商业系统上班,走州过县见过世面,人热闹,好交朋友,其中一个齐姓朋友骑了一辆新锃锃摩托来到了槐山深处的畏爷家。记得他们把这摩托叫轻骑。我见了轻骑就走不动路了,就像我后来青春骚动时见了一个长得心疼的女子。从摩托的头摸到屁股,迷人的曲线,冰凉的油箱盖,令没见过世面的碎娃激动不已。我就缠着畏爷叫老齐爷带我出去兜风。说是兜风,也不过是在村里转了一圈。驶过涝池岸时,我让他把速度降下来,匀速徐行。时间正好是夏天傍晚,村里男女老少恰好在涝池岸纳凉。要的就是这感觉,我坐在后座上,频频向人群密集处抛掷放肆的笑容。乡党们确实也很配合,随着我回眸而笑的节奏,集体投来艳羡的目光,接受我的“检阅”。我小小的虚荣心,感觉比涝池里的水还要荡漾得厉害。
■ 《山海情》剧照
后来,我随父母搬到了县上。那个年代,小县城汽车能数清,街上跑的车大都是公家的,有北京吉普、富康、桑塔纳,夏利等牌子,奥迪100等后来才进入县城的豪车基本在县上领导沟子底下压着。我们这些平头小民连桑塔纳都不敢奢想,二十多万呢,一个月工资才多钱。
要想就想想摩托吧。贵的买不起,便宜的砸锅卖铁还是能拿下的。幸福125、嘉陵60、金城铃木等比较常见,五羊125a就不太多了,那时售价高达13000大洋,不是寻常百姓能买得起的。
我上初一时,学校有个白姓老师整了一辆五羊本田,刚骑回来在操场磨合呢,可把我们这些半大小伙眼红死了。黑红相间的车身,银色镀铬排气筒,油门一哄呜呜呜,听得人心里直痒痒,恨不能过去给老师说,老师叔叫我骑上也过把瘾。幸亏那会没开口,要不一个“架项”(以手扇脖项)就扇过来了。
八九十年代小县城流行看录像。华仔的电影没少看,现在还记得《天若有情》里的画面。刘德华骑着摩托带着吴倩莲,一边飞奔,一边擦鼻血,后座上的jojo穿着洁白的婚纱,衣裙曼飞,不知道羡慕死了多少青春少女。片中的经典战车SUZUKI RG500是铃木1987年生产的高性能两冲程四缸车,因了华仔带着小吴同学风一样疾驰而过的画面勾引,这台摩托风靡一时,成了千万少男少女的梦幻坐骑。
■ 《天若有情》剧照
初三的暑假里,没有学习任务,我整天跟一帮狐朋狗友乱串。忽然有一天,跟我穿一条裤子都嫌肥的老王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到他屋里。一路无语,我寻思着这货可憋啥大招呀。平时鼓捣着写小说写情书追女娃,是不是又叫我给他的情书把关呢。
到了他屋里,偌大的院子静得出奇。不知道他在哪个房子,我就在院里喊了一嗓子:“老王,你个挨球的,跑达去咧?!”还是没动静,隔壁院里听见有人喊,应了一声:“你寻达个老王呢?”我说我我寻碎老王呢。其实,他爸才是真正的老王,由于我俩关系铁,就学着大人叫他老王。“老王两口出门了,屋里碎老王在呢。”隔壁说完,紧接着是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听声是个年轻媳妇。我又喊了一嗓子老王,还是没反应,就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后院里传来一阵呜呜呜的摩托声。我寻声走过去,只见老王像个英雄一样骑坐在摩托上。看见我,他摘下了墨镜,一脸坏笑,微微一偏头,眼神诡秘,示意我坐上去。我就坐了上去,然后就有了后来的故事。
■ 《翻滚吧,阿信》剧照
我们中考时在一个考场,用他的话说,老天关了一扇门,就肯定会打开一扇窗。这不,他考试考砸了,却相逢了一个神仙妹妹。还是他的话,说这女子可爱的像一块透明的水晶。不过叫我看,也算不上大美女,可能人和人审美有差异吧。这女子是本县西乡人,得山水灵气滋养,生得白白净净,挺好看,反正属于特别清纯素雅的类型。用时下流行的歌词来说,叫“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老王追女娃的经历确实很传奇。
我就坐在老王后面,以“灯泡”加军师的身份,和他一起驶向故乡的“飞地”。那里有埋着西汉名臣娄敬的风景名胜明月山。山下的盆地式小村庄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到了村里,我们不敢明目张胆地直接打听女娃的住址,据说这村子民风彪悍,靠水生活的人都有股子狠劲。我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找到村委会,谎称是底下(西安咸阳一带)上来招生的。果然,村干部信了他的话,很热情地带我俩去了她家。这一次就算认了个门,好戏刚刚开始。后来是怎么哄她出来的,此处省略五百字。
刚开始,摩托上坐着三个人,我在最后面,女娃在中间。山路上车少,特适合飙车撩妹。野风微微吹,摩托突突响,阳坡上叫不上名字的花儿比去年更好看一些。我坐在后面难受极了,他俩谈恋爱,叫我活受罪。
老王不怪是“老王”,他的老淋漓尽致地发挥在了撩妹事业上。一辆“铃木王”叫他捻弄得服服帖帖,指哪打哪,柏油马路、乡间土路、石子路,发卡弯、直角弯、回头弯,各种路况在他脚底下都不是事,夸张点说,老王天生就是个开赛车的料。《飞驰人生》要是在那会就看过,说不定他就成了渭北地区的张驰。
女娃跟我挨得紧紧的,她搂着老王的腰,我的手没处安排。真倒势,放着这么好的腰,我却不能搂。手在空中吊了一会儿,就觉得空虚,索性我把手搭在了女娃肩上。这一搭,她本能地甩了一下肩,以示拒绝。谁知老王忽地提速,可能觉察到了我的“不轨之举”,然后猛地刹车减速,由于惯性女娃趴在了老王肩背上,而我也由于惯性(其实我可以控制)趴在了女娃肩背上。就在那一瞬,我闻到了一股雪花膏的香味。她的脖项白得像葱,头发里跑出无数只梅花鹿,我的小心脏的突突声被摩托声压抑着。脸上感到一阵热,估计红得像猴沟子。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跟老王挤过热闹。他叫过我几回,我都婉拒了。我心里想着,啥时才能骑摩托带个女娃呢。
这一想,时间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我一脚踢到了高中时代。那时流行交笔友,经堂妹介绍,我交了一个叫某某梅的宝鸡笔友。“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从前的我们弄啥都慢,可以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写一封信,而现在呢,打一个盹,就成了古人。书信在西府和北山之间飞来飞去,我的心也从渭北的沟壑间飞向了周原。我决定有生之年一定要骑摩托去一次梅花开着的地方。
还是老王,他的“老”是有道理的,比如老于撩妹之事。高二的一个暑假,两个二蛋货就骑着摩托出发了。锅盔馍和水带饱,铃木王再次为了渭北少年的情感生活向远方鼓动着野性的呐喊。
我俩走的是古公亶父当年的路线,漆水河、梁山、岐山,一路向西,就到了周原地区。梅家在雍州故地凤翔县,我们到了目的地已是下午三点了。按照信上她留的地址,我在东湖柳色中找到了她。她带我俩吃了臊子面,然后坐上摩托在县城转了一圈。我说县城没意思,问还有啥地方能逛,她说那就去乡间走走。我给老王使了个眼色,他突然捂住肚子说:“你两个转去,我肚子难受。”我就带着颇有古典韵味的笔友浪向了城外。
她坐在后面,没搂我的腰,我一想这也正常,要是一上来就直接搂腰就没意境了,毕竟她把我当笔友。但是,我是把她当女友的,所以必须得想个办法。摩托到了一个下坡,我故意刹了一下闸,她不搂我的腰都不由他了。然后,我持续加速,她在后面尖叫着,紧紧地抱着我。
■ 《恶棍天使》剧照
从宝鸡回来,我写了一首小诗寄给她,其中有这么两句:“淡淡梅朵,独自思索”。我没收到回信。再后来,我们就失去了联系,大概是那次的摩托骑得太猛了吧。
老王家的铃木王也逐渐退出了江湖,据说大老王知道碎老王偷着骑摩托的事后,捶了他一顿。我为此还内疚过一段时间呢。时间这把刀太任性,想杀谁就杀谁,一步步把我杀成了不敢再胡骚情的老小伙。
大学时代更疯狂,但这疯狂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小张跟我是“麻将死娃”(痴迷麻将)类型的乒乓球友。夏天的一个晚上,小张失恋了,在“狗市”(学校西门外市场)上买了一瓶磨砂太白,拿到手就咕咚咕咚灌了一阵子,走到后门口只剩下半瓶了。不知道他从哪弄的摩托,硬让我跟他去飞机场逛。坐在摩托上把剩下的消灭了,然后带着我飞驰在迎宾大道上。
那时,周围没有“万家灯火”的辉煌,我们只有青春的孤独。我在后面胆战心惊的,这个冷娃真是把关中男人的优秀性格都吸收了,灌了一瓶白的,摩托在路上连摆都不摆,速度不断加快。我瞅了一眼时速表,顿时就被吓出一身冷汗,好家伙,一百一,不要命了。我赶紧提醒降速降速,叫我下去。他非但不听,反而又提速了,我只感到谁在脊背后面推了一把。这也许就是车迷们所说的推背感吧。
小张这娃碎碎就是个匪蹬蹬,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民间名言说,只有怂人,没有怂车,这话我信了。他把一辆125摩托开出了赛车的感觉。风吹得我眼窝都睁不开了,白衬衫随风飞舞,戴墨镜的他还能唱歌,记得唱的是张学友的《一千个伤心的理由》。回去后都半夜了,至于咋进的学校,估计童鞋们都知道。我想表达的重点是咋进的宿舍。他宿舍阳台外面有排水管,我两个就顺着管子硬爬了上去。
老马是我班的,武功人,一副黑社会形象。他给我谝过他经历的一件“英雄往事”。还是一个夏夜。老马在酒吧喝完酒已是凌晨了,同他一块去的渭城小伙偷出了家里的铃木隼。深夜的人民路路灯早已熄灭,只有两边零星的灯火还在昭示着这个城市的不羁。这台机车是匹烈马,一般人驾驭不了,就像西北女子一样,雌怂男人就服不住。
可是,老马是谁呀,壳子硬着呢,身上自带老大气质,连走路都带着风呢。他带着城里娃从人民东路飙到人民西路,从东风路飙到文林路,从玉泉路飙到世纪大道,差点就飙到西安去了。正飙得爽呢,警车出现了。于是,古城的夜晚呈现了《极品飞车》里的画面。确切说叫“最高通缉”,警车在后面扇起撵,他把这只白色大隼弄得打了鸡血一样,寂静的街道闪过一道白光,雄浑高昂的声浪划破夜空。
警灯闪烁,警笛鸣响,警察喊话,停车停车!喊得越紧,老马他们飙得越快,速度飙上了一百六,警车也开得极快,估计有一百五。一直撵到武功,到了老马的地盘,轻车熟路,他故意往乡道上骑,这时铃木隼的优势出来了,小车到底笨重,灵活如鹰隼的摩托进入代家乡地面,警车就被甩了。老马讲完故事,我问得是编下的,吹牛反正不用上税,他神秘地一笑,只顾咂他的烟。
■ 《天若有情》剧照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了距离县城八十里路的一个小乡镇。挣了一年钱,省吃俭用终于买了一辆自己的摩托。那是一个风雪之夜,家里打电话说母亲晕倒了。我二话不说,跃上摩托,猛地一踏,就呜呜着往家里赶。雪片打在脸上也不觉得疼,风把头发吹硬,中途滑倒过好几次,夜黑得像墨,雪白得像纸。由于走得急,我没顾上穿厚外套,浑身冻得直抖抖。回到家里,母亲已经缓过来了,而我却好长时间没缓过来。有好几个月我不会笑了,也不会哭了,医生说这病叫面瘫。多亏治得及时,我才捡了一张脸,否则在暮年回忆前尘往事时,估计僵在脸上的只有沟壑般的皱纹。
后来,我还和朋友骑摩托沿着玄武门的土坡登过乾陵,逃票之旅颇为刺激,细节在此略过。但这样的骑行绝不是我想要的,我的狂野之心始终拴在轮子上,滚滚向前,追风,追梦,追太阳才是心中所想。再后来,我在电视新闻上目睹了汶川农民工骑着摩托背亡妻回乡的情景,骑行又多了一重生命的悲壮色彩。
骑着摩托飞驰始终是我的梦想,年少时那叫疯狂的青春,而今快要不惑,我依然有着我的摩托雄心,待我从生活的墙角站起身来,一定要像《雪山飞狐》里的胡斐那样带着我的袁紫衣驰骋天涯。
作者 | 渭北刀客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