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朗谈《黄河》:“每个乐章都澎湃着民族的力量”
《黄河大合唱》总谱。资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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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协奏曲《黄河》,我从国内弹到国外,从重要外交场合、重大纪念活动弹到专场音乐会,它总是我最重要的保留曲目
对于中国音乐而言,这首曲子是有革命性的,它打开了中国音乐的一片新天地,以绚丽的音乐技巧、丰富的感情层次和波澜壮阔的音乐意境,形成了中国音乐少有的雄壮的美学风格
《黄河》的灵魂是作曲家的爱国心。它将爱国情感化为旋律,又将旋律化作力量,所以,它不仅能钻进人心深处,也能让人一边流泪一边获得精神慰藉、情感共鸣
“没想到《黄河》如此让人震撼”
记者:中国人心中,“黄河”两个字沉甸甸的,两部由“黄河”命名的音乐作品也是沉甸甸的。光未然作词、冼星海作曲的《黄河大合唱》,诞生在抗战时期的延安窑洞,它因抗战救亡而生、为战地宣传而鸣,至今回响在音乐舞台和群众歌咏中。改编自《黄河大合唱》的钢琴协奏曲《黄河》,与《梁祝》并称为我国交响乐协奏曲的“双子星”,由一代代音乐家演绎出不同的版本。您与这两部经典也有不少的人生交集。
郎朗:的确,我对《黄河大合唱》和钢琴协奏曲《黄河》有特殊的感情。少年时期,我就开始练习它们,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公开演出的经历。特别是钢琴协奏曲《黄河》,我从国内弹到国外,从重要外交场合、重大纪念活动弹到专场音乐会,它总是我最重要的保留曲目。
《黄河》是我国最知名的钢琴协奏曲之一,上世纪60年代末,由殷承宗、储望华、刘庄等人集体创作。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聆听殷承宗老师弹奏《黄河》的感受,那个印象太深刻了!在他的琴声中,黄河时而轻吟抒怀,时而沉重叹息,时而怒吼咆哮……宛如近百年中华民族不断抗争、不断奋进的历史。特别是第三乐章《黄河愤》,他用钢琴模拟出琵琶一样弹拨乐器的声音,那个旋律的感染力远远超越了技法,一下子钻进我心里。
记者:作为享誉世界的钢琴演奏家,您演奏过不少优秀甚至伟大的音乐作品,《黄河》在您心目中是怎样的位置?
郎朗:即使与最伟大的音乐作品放在一起,《黄河》的深度、旋律性、技巧性也毫不逊色。有一次,我在广州开音乐会,指挥大师祖宾·梅塔在现场听到了《黄河》。祖宾·梅塔执棒的以色列爱乐乐团曾演奏过中国的《红旗颂》,细节处理非常细腻,也很有自己的想法。那场音乐会后,祖宾·梅塔对我说:“没想到《黄河》如此让人震撼!它就像《柴科夫斯基第一交响曲》和《李斯特第一钢琴曲》加在一起的味道。第四乐章‘东方红’的一段尤其壮观。”当听我介绍说,伴随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升空的曲子就是《东方红》时,他连连感叹:“了不起!”
每次弹奏《黄河》,我都能感受到它所承载的爱国情感和民族精神,它的每个乐章都澎湃着民族的力量。我也丝毫不敢懈怠,每次都拿出对待最顶尖协奏曲的态度去演奏,也总是寻找机会向外国朋友推荐它。
冼星海指挥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学生练唱《黄河大合唱》。资料照片
作曲家的爱国心是《黄河》的灵魂
记者:如同它的前身《黄河大合唱》,《黄河》这条在黑白琴键间奔涌的“大河”,总会让我们热血沸腾、热泪盈眶。它就是我们的音乐、我们的情感、我们的历史。
郎朗:我在演奏中,一般会尽力克制情绪,但仅有的几次落泪都与《黄河》有关。2005年,我和指挥家余隆偕中国爱乐乐团在美国纽约林肯艺术中心演出。返场时,我们演奏了《黄河》完整的四个乐章,这是极为少见的!所有的乐手、指挥,还有我,我们每个人都是眼含热泪。它确实给我们带来了高度的民族认同感和充沛的力量感。常有海外同胞告诉我,无论走到哪里,《黄河》的旋律一响,中国人的心就凝聚在了一起。
对于中国音乐而言,这首曲子是有革命性的,它打开了中国音乐的一片新天地。像水墨画一样,大多数中国传统音乐偏于含蓄、内敛,追求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境界。殷承宗他们吸收和借鉴了优秀的国内外钢琴作品,发挥了钢琴的特殊音色,又将欧洲的作曲技巧与中国的民族曲调糅合在一起,以绚丽的音乐技巧、丰富的感情层次和波澜壮阔的音乐意境,形成了中国音乐少有的雄壮的美学风格。
记者:仔细品味《黄河》,它的精神气质与《黄河大合唱》一脉相承,又充分发挥了钢琴的艺术特色。如您所说,它是有力量的,也是好听的。
郎朗:是的,《黄河》风格多变,有《黄河颂》这样舒缓、流畅、深情的吟唱,也有《保卫黄河》这样富有战斗力的召唤。作曲家加入了俄罗斯的钢琴技巧,比如柴科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作品中的“大八度”,还有李斯特一些协奏曲中的技巧,你会感觉到,他们是把这些技巧融化在了深沉的民族感情中。当然,演奏起来难度也较高,非常考验演奏者的控制能力。
我演奏过不少音乐作品,有的虽然好听但很难让人记住,更难让人回味。《黄河》的灵魂是作曲家的爱国心。它将爱国情感化为旋律,又将旋律化作力量,所以,它不仅能钻进人心深处,也能让人一边流泪一边获得精神慰藉、情感共鸣。悲情的作品总是容易感染人,柴科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皆是如此。《黄河》的悲情来自我们都不能忘却的那个时代,它用精湛的音乐技巧讲述了中国人的故事、中国人的情感,树立了中国音乐美的典范。
钢琴演奏家郎朗。方嘉玮摄
无论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能听懂《黄河》
记者:这些年,您一直努力向世界介绍中国音乐,也多次与外国知名乐团合奏《黄河》,有哪些难忘的合作经历?
郎朗:最近一次是2019年,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的新年音乐会,我与指挥大师马里斯·杨颂斯合作《黄河》第二乐章。这是马里斯·杨颂斯生前最后几场演出之一,我印象十分深刻。深邃的大提琴奏出缓慢庄严的旋律,引出独奏钢琴的反复陈述,我们回溯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描绘黄河两岸勤劳善良的人民如何劳作与生活……俄罗斯指挥、德国乐队和我,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音乐家一起讲述,那种文化上的碰撞、节奏上的处理以及细腻复杂的情感表达,独特又有感染力。
《黄河》的代入感很强。我曾在联合国总部弹奏《黄河船夫曲》,在德国总统府弹奏《保卫黄河》,也曾在2019年武汉世界军人运动会开幕式上演奏《黄河大合唱》,我感到《黄河》的旋律和情绪能化作强大的磁场,将所有人代入进来,沉浸在它所营造的情绪中。
记者:这就是经典的魅力吧!时间总会留下经典。《黄河大合唱》和钢琴协奏曲《黄河》,历经时代变迁的风雨,扎根在普通老百姓的心里,也飞出国门,担纲文化交流的使者。
郎朗:2006年,我通过德意志唱片公司全球发行首张纯中国音乐专辑《黄河之子》,收录《黄河》协奏曲、《平湖秋月》、《春江花月夜》、《牧童短笛》等经典作品,是一次大胆的尝试。那时世界还不像今天这样了解中国音乐,没想到,专辑发行非常好,在美国是金唱片级销量,在德国达到了双白金唱片级。在德国,《黄河之子》甚至比我演奏的贝多芬协奏曲还受欢迎。我非常骄傲,这说明,中国经典音乐在西方音乐市场有影响力,甚至能比他们的音乐更受欢迎。直到现在,还有不少外国朋友向我表达对《黄河之子》的喜爱之情。我的妻子吉娜也是因为这张专辑喜欢上了《黄水谣》,今年,她将与国家大剧院交响乐团合作演出这部作品。
肖邦在《革命练习曲》中,把自己的悲愤和祖国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黄河大合唱》和《黄河》诞生在特殊年代,表达的却是中国人民爱好和平、向往美好生活的期盼。不论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能听懂《黄河》,因为它奏响了和平这一全人类的崇高理想。
(来源: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