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青三代接力,他们是“云居寺护宝人”
今年是“房山云居寺塔及石经”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60周年。凝视这些历史悠久的国宝文物,很多人都会有“人间巧艺夺天工”的赞叹。值得歌颂的是,这些弥足珍贵的文物身边,有一群人在默默守护,他们就是“云居寺护宝人”。
坚韧和智慧
“别看我年纪大了,但说起云居寺,我可以一整夜不休息。”
——吴梦麟
“云居寺和石经山里,不只有国宝,还有古人的坚韧和智慧。”如今已经80多岁的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研究员吴梦麟,从20多岁时就开始研究“房山云居寺塔及石经”。1958年,为了编写《北京文物志》,还在北大上学的吴梦麟在教授的带领下,第一次考察了云居寺和石经山,一下子就被震撼到了。
云居寺藏有石经14278块,是一代代僧人们历经六朝篆刻而成。石经山上的藏经洞,古人用石门封闭,又用铁水灌注,门上开有通气孔,这样就可以在保证通风的情况下,让石经历经千年,免受风雨侵蚀。吴梦麟常说:“做文物保护工作,也应当有这样的坚韧和智慧。”
60年前,吴梦麟在云居寺做文物研究时,寺的周围还是一片荒凉,研究员们晚上只能住在牲口棚旁边的小屋里搞研究。“直到现在,我也没觉得当年辛苦,能在20多岁就参与国宝石经的研究,多荣幸啊!”吴梦麟说,云居寺石经是我国从隋代至明末绵延千年不断雕制的石刻宝库,是研究我国古代文化、艺术,特别是佛教历史和典籍的重要文物,也是世界文化遗产的珍贵宝藏。
云居寺石经除了本身珍贵的内容外,书法、篆刻等方面也有很高的历史价值、科学价值、艺术价值。季羡林先生认为,房山云居寺的千年石经文化,其历史价值、书法价值和题刻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云居寺的石经是皇家版本,融汇了11位书法大家的书法风格。
在牲口棚旁搞研究的岁月并未持续太久,在有关部门的安排下,吴梦麟和几位女研究员搬到了经版库里,“当时一起在库里住着的,还有一位退伍军人和他的妻子、孩子,他们也都是护宝人,经常带着我们一起上山做石经拓印工作。”吴梦麟说,那时的山路还未修葺,远比现在要崎岖,因为自己身材矮小,腿上没什么劲儿,上山时经常是背着拓印工具,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石经拓印工作,使后人在有机会一睹石刻珍品的神韵、研究经本的同时,也欣赏到中国工匠的高超石刻雕刻技术和拓印艺术。
“别看我年纪大了,但说起云居寺,我可以一整夜不休息。”吴梦麟说,云居寺护宝人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国宝平平安安地交给子孙后代。吴梦麟建议,除了研究保护石经本体以外,还应该深入挖掘云居寺与周边磨碑寺、采石御道、采石遗址的联系,按照当年刊刻石经的程序链条,开展系统研究与保护。
“半个”文保专家
“我从年轻时就在云居寺担任护宝工作,一晃已经过了30多年,对这里的感情就跟家一样。”
——赵进国
首都西南,千年古刹云居寺对面的青山,名为石经山,山上有9个藏经洞,存有国宝石经万余片。清早8点,景区还没开门,山间小路上已经出现了一名身着迷彩服的男人。他手拿望远镜和对讲机,背着竹篓,一步一望,检查文物是否有损坏,搜寻着可能发生火灾、滑坡的隐患,还要顺手捡拾塑料袋等垃圾。巡山漫步的踏踏声、风穿过树枝的沙沙声、鸟儿啼鸣的喳喳声,构成了山林里的美妙音符。
他叫赵进国,人称老赵,今年57岁,1987年就到云居寺石经山工作,一直负责巡山护宝。“我的工作概括起来,就五个字:保文物安全。”别人问起他的工作,老赵总是轻描淡写,实际上,这个活儿可不轻松。
清晨的山路上,万籁俱寂。老赵和记者聊起了来云居寺石经山工作的缘由,“我年轻时候当过4年兵,退伍赋闲在家,听说云居寺招巡山员,招聘公告里第一条就是肯吃苦、有责任心,我觉得我没问题。”或许当年,他自己也没想到,能在石经山一直工作30多年。
老赵说,巡山工作虽然辛苦,但能长不少知识。山上有不少古建筑,经常会有文保专家来山上考察,他就长了个心眼儿,默默地跟着、听着、记着,渐渐地,自己也成了石经山的“半个专家”。“云居寺始建于隋末唐初,初名‘智泉寺’,后改称‘云居寺’。寺内和山上珍藏着石经、纸经、木版经、佛祖舍利、唐辽塔群及众多文物古迹,其中尤以14278块石刻佛教大藏经著称于世。”说起云居寺和石经山的历史和文物,腼腆的赵进国如数家珍,俨然一位大专家。
走着走着,老赵脚步放缓,开始往山沟里望,“很多塑料袋都会被风吹到这里。”整个石经山,哪里容易藏污纳垢,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发现了垃圾,就要下到沟里捡拾。老赵笑着说,自己在捡垃圾的过程中,还曾发现过大大小小共20余块残碑,都及时送到了管理处供专家鉴定。其中最有文物价值的一块碑记是元代至正元年(1341年)的《重修华严堂经本记》,碑刻专家说,这块碑为了解元代刻经史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对发掘云居寺悠久的历史具有重要的意义。
“别看我年纪大了,可这身板儿还硬朗着呢,眼睛一点儿也不花。”巡山一小时,老赵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他来到半山腰的一处名为“施茶亭”的小院,倒不是为了休息,而是通过监控查看山体隐患。南屋,一整面墙上都是屏幕,分布在山上的几十处监控探头,正实时将视频信号传输到这里。石经山正在做危岩体加固和石经洞保护工程,这些探头,就是老赵的眼线,每天除了巡山,大多数时候他都在这儿盯着。隔壁屋是休息间,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一张床,一台空调一盏灯。“现在条件好多了,以前山上没有水,要背水上山,或者喝山顶唐代古井里面的岩渗水,2006年通了自来水,之后又装了空调,我很知足了。”老赵说,按照规定,巡山员需要连续工作36小时才会有人来替班,“只要能保护好国宝,我辛苦点没事儿。”30多年来,老赵从没有跟管理处要过一分钱加班费。
在平凡的巡山员岗位上,老赵所做的远不止这些。2008年,云居寺南塔开始复建,工程需要很多资金,老赵心里很着急。于是,他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分文不取地给游客当导游,向游客介绍云居寺的悠久历史和正在复建的南塔,不少游客被他感动了,短短几年里,老赵累计为云居寺文物管理处募集到善款十几万元。
不少游客都会问他,当年的僧人们,为什么能花这么大的心血刻经?30多年的工作经历,让老赵悟透了其中的奥秘,“这是一种坚韧不拔、锲而不舍、一丝不苟、默默奉献的石经精神。”
唐塔“迷弟”
“我的名字虽然谐音‘未来’,但我更喜欢回望历史。”
——魏来
在云居寺众多护宝人中,最年轻的是1989年出生的魏来。大学本科期间,他就师从陈悦新教授完成了《北京唐代石塔研究——以云居寺唐塔为中心》。2016年至2020年,魏来在房山石经与云居寺文化研究中心任实习研究员,在罗炤教授指导下继续进行佛教考古和房山石经文化相关研究工作。
魏来说:“我的名字虽然谐音‘未来’,但我更喜欢回望历史。”北京目前已发现的8座唐代古塔中,有7座在房山云居寺,魏来说,云居寺唐塔群就其历史、数量和形制而论,在本市乃至全国都有重要地位,只有亲身研究这些古塔,才能发现它们的珍贵和迷人之处。
“这座唐塔,名为金仙公主塔,实际上,它并不是由唐玄宗的妹妹金仙公主施造的。而是在开元九年的时候,由刘玄望家族造的一座功德塔。”顺着魏来的指引,展现在记者眼前的,是一座通高约4米,平面呈正方形的汉白玉白塔,共有七级塔檐,塔身逐层上收,但很明显地能看出,塔的顶端,似乎缺少了一段结构。“原本,这座塔应该有九级檐子,最上面还有个非常精美的装饰件,只可惜在近代的战争中损失了。”魏来的语调低了不少。
很令魏来担忧的是,云居寺的7座唐塔,由于千年来的日晒雨淋、战乱、不当修复等原因,已出现倾斜、风化、微生物侵蚀等病害,亟须修复。“我已经把这些唐塔的病害整理成了清单。”魏来说,云居寺文物管理处正编制有关方案,待文物部门批复后实施。
云居寺唐塔群中,始建于唐景云二年(公元711年)的景云二年塔,是本市目前已知最古老的塔。目前,这座塔的塔身略有倾斜,但角度并不大。魏来参与了文保专家的实地勘察,他认为,倾斜可能与地基下沉有关,目前并无倒塌风险。在云居寺7座唐塔中,目前已有4座出现了倾斜病害。
这群唐塔还要和微生物“作斗争”。以景云二年塔为例,几乎在各个塔檐之间,都能看见一片一片的黑色斑驳,这是微生物侵蚀病害形成的痕迹。如果不进行处理,很可能对塔身石材造成严重破坏。
今年,魏来正在广西民族大学攻读文物与博物馆专业考古学研究生,硕士学位论文就准备以云居寺古塔为研究对象。他建议:“将来修复方案要遵循‘可逆性’原则,且与周边环境协调。每一座塔的病害程度不同,要有量身定制的修复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