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研究】徐渭绘画特色（二）

徐渭自己对于书画的运笔之妙，也有许多独到的体会，常强调“心为上，手次之，目口末矣”，还有上面提到的“我昔画尺鳞，人问此何鱼？我亦不能答，张颠狂草书”。在徐渭看来，只要把奔放恣肆的气度表现出来，是否是画已不再重要了。这种思想，实与元代倪瓒的“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如出一辙。但从传世的作品来看，倪瓒对此观念并未付诸过多的实践，而徐渭当是名副其实的理论践行者。徐渭的“不似”，最终的落脚点，则在草书的用笔上。

花卉图

除去时代的原因，徐渭的成功还来自于他的博采众长。虽说徐渭是中年学画，但他却很好地继承了梁楷的减笔和林良、沈周等人的写意画法，擅长画水墨花卉，其所画的残菊败荷，皆能水墨淋漓，古拙淡雅，别有风致。他也兼画山水，纵横不拘绳墨。画人物亦能生动传神，笔法更加趋于简练奔放，干笔、湿笔、破笔互用，风格清新，顾盼有致，自成一家。如此等等，徐渭最终成为了水墨大写意绘画的杰出代表。曾被徐渭称赞过的莹然而雨、泫然而露的陈鹤，花鸟高格的林良，稚中藏老、秀中现雅的沈周，小涂大抹、格俱高古的唐寅，花卉豪一世的陈淳，用墨颇侈的谢时臣等，这些画家都擅长草书且能以书入画，加上徐渭本身也是一位书法家，所以他的以书入画并非偶然现象。徐渭自己也很明确地指出过“迨草书盛行，乃始有写意画”，草书是其大写意绘画形成的基础。同时，明代写意画已经成为相当普遍的社会风尚，徐渭只是在这一基础上，广采博取而集大成的。再加上他全面深厚的学术修养，一生坎坷的遭遇所形成的狂放不羁的性格，使他创立的大写意画风具有不同流俗的格调。他那种豪放、沉雄而带霸悍的大写意画风，比起梁楷的冷逸、陈淳的潇洒、八大的恬淡，更能激奋人心。

杂花图卷

徐渭传世的作品，很多都是以书入画的典型。如《苇塘虫语图》，画中横扫纵抹的狂草用笔，满纸都是杂乱的芦秆、苇叶和芦花，在浓淡相间的笔墨中撇出的苇叶，旁边是用淡墨扫出的纵横交错的芦秆，飞白的芦花斑斑点点。这幅画所取的芦丛只取上部而省却下部，故叶叶皆呈下折之势，突出了苇塘的天趣。再如《杂花图》卷，全图共有十段，由前至后分别画了牡丹、石榴、荷花、梧桐、菊花、南瓜、紫薇、紫藤、葡萄、芭蕉、梅花、兰花、竹子十三种花卉，整幅作品激情奔跃，走笔如飞，其中的笔墨很泼辣，随心所欲，有如草书飞动。画中墨飞线舞，处处是草书的韵律和节奏，既有自由奔放的线条，又有与之相结合的准确形体，表现出卓越的天份和狂放的情感。卷首的牡丹，用不同的笔法、墨法，或泼、或勾、或扫，显得端庄而雍容，乱头粗服而不掩国色。大片荷叶挥墨泼就，如云似雾，却层次分明。轻快飞动的线条写出荷秆与几茎水草形成对比，淡墨荷叶与浓墨挺劲的线条相互掩映，显得娇嫩异常。紧接着的两株梧桐拔地擎天，不见首尾，有咫尺千里之感，画外有画。大泼墨的葡萄信手点厾，墨汁淋漓，烟岚满纸，旷若无天，密如无地。老藤用生辣之笔掠驰而过，却有千钧万力之势，而嫩藤则恍惚无常，似若惊蛇之草。梅枝老干用淡墨，委曲而上，苍劲有力，新枝浓墨中锋显其挺俏，而花朵随意点染，看似非似。正如他画上的题诗所说：

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不信且看千万树，东风吹着便成春。

梅下用高古韧劲的中锋线条勾出了风姿绰约的兰花，最后面则是淡墨竹叶。落款是“天池山人徐渭戏抹”，由此可以看出其随意涂抹、得心应手的快意心情，整个画面虽有狂放之态，但仍旧游于法度之内，如其所云：“愈粗莽，愈奇绝，非俗笔可及”。

花卉图册

翁方纲观赏此作后大受感动，他用酣畅淋漓、沉着痛快的草书，一气呵成地写成了《徐天池水墨写生卷歌》：

墨欧夷作青蛇吐，柳条搓线收风余。幽填鬼语嫠妇哭，帅雾神光摩碧虚。忽然洒作梧与菊，葡萄蕉叶榴芙蕖。……恐是磊可千丈气，夜半被酒悲欷虚。淋漓无处可发泄，根荃不识谁权舆？……空山独立始大悟，世间无物非草书。

“世间无物非草书”，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徐渭书画结合的艺术特色，这大概也是草书入画后能达到的美学意义上的极致。吴昌硕也十分赞赏徐渭的画风，曾说“青滕画奇石，古逸不可一世，似其为人，想下笔时，天地为之低昂，虬龙失其夭矫，大似张旭怀素草书得意时也。”张岱评曰：“青藤诸画，离奇超脱，苍劲中姿媚跃出，与其书法奇崛略同。”

墨萄葡图

徐渭的另一件名作《墨葡萄图》，描写无人采摘的葡萄隐现于点点泪痕中，表达了诗中“笔底明珠无卖处，闲抛闲掷野藤中”的不平之情。图中用中锋圆笔写干，转折流畅，有笔走龙蛇之妙，枝条随意拖出，简洁明快，活跃了画面。画叶则用泼墨法，浓淡相间，笔飞墨舞，变化万千。画果则用秃笔，随意点擢，或浓或淡，累累如珠。如果单看则叶非叶，果非果，似又非似，难辨形貌，仅似是而非的印象和意象而已。主干从画幅上方斜曳而出，分两支直贯而下，几乎与框平行，形如门字，显得缺乏变化。但经他在左上角一落款，使画面布局形成S形，便灵动起来。此图最大的成功之处就是用草书线条表现出磊落不平之气。徐渭的狂草入画，无疑是以书入画的极致。

蕉石图

总之，徐渭如果没有精湛的书法功夫，他的大写意绘画是不会达到如此高度的，可以说，徐渭的书法，特别是草书，给他的绘画带来了一种富有个性魅力的特有风致。他的画，有些是书意多于画意，即使是有些泼墨之作，虽说墨色淋漓，烟岚满纸，仍然是以书法的笔墨作为绘画的内在之骨，且在画面的构成上，也很在意使画面既有淋漓鲜润的墨块，又有劲逸潇洒的线条，这两者在徐渭的书画创作中互为映衬，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