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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诞辰|弗罗斯特:说反话,也是诗歌的一种

2021-03-27

弗罗斯特:

说反话,也是诗歌的一种

3月26日-弗罗斯特诞辰纪念日

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

(1874.3.26-1963.1.29

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Frost,1874年3月26日——1963年1月29日)出生于美国旧金山,是20世纪最受欢迎的美国诗人之一。他曾当过新英格兰的鞋匠、教师和农场主,曾赢得4次普利策奖和许多其他的奖励及荣誉,被称为“美国文学中的桂冠诗人”。弗罗斯特在他的下半生才赢得大众对其诗歌作品的承认,在此后的年代中,他树立起了一位伟大的文学家的形象。代表作品有《一棵作证的树》《山间》《新罕布什尔》《又一片牧场》《林间空地》《未选择的路》等。

弗罗斯特的诗对广泛的各式各样的读者都有吸引力,因为它可以用那么多的不同方式来欣赏。在诗歌创作手法上,同20世纪多数诗人截然不同。他不进行诗歌形式的试验与改革,而是反复声称满足于用“旧形式表达新内容”。他学习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用贴近普通男女使用的语言抒发感情,描述日常生活的事件与情景。因此,他的作品同第一次世界大战前风靡一时的矫揉造作和感伤悲切的诗歌相比似乎“毫无诗意”。他还受19世纪英国诗人勃朗宁的影响,在诗歌中运用戏剧独白或对话的手法。他对古希腊和古拉丁语作家,特别是忒奥克里托斯和维吉尔的研究,使他打下了写作牧歌的基础。他采用通俗上口的语言、人们熟知的韵律、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比喻和象征手法,描写新英格兰地区宁静乡村的道德风尚。然而,他的诗歌并不仅仅记录为人忽略的自然界事物或乡野村民的举止行为。他对大自然的描写常常是深刻的、象征性的,甚至蕴含形而上学的意义。他的优秀诗篇常常超越个人的外观同内心世界、他人、大自然以及整个宇宙的直接关系,以某种方式说明他的深刻宗教信仰所依据的价值观。尽管他诗歌中相当一部分描写恐惧和疑虑,但总的倾向还是积极向上的。

弗罗斯特常被称为“交替性的诗人”,意指他处在传统诗歌和现代派诗歌交替的一个时期。他又被认为与托马斯·艾略特同为美国现代诗歌的两大中心。这些都是外界对弗罗斯特的评价,而弗罗斯特本人是怎么看待自己和诗歌的呢?下面我们节选了弗罗斯特两首诗歌以及一段访谈,来让大家对他能有更深的认识。

在农场上的罗伯特·弗罗斯特

弗罗斯特诗歌两首

到风雨中来做我的爱人

挟着风暴的破碎的乌云在飞驰。

大路上终日冷冷清清,

路面上数不清的白石块隆起,

蹄痕足迹都荡然无存。

路边野花太潮湿,蜜蜂也不采,

枉然度过艳丽的青春。

走过小山来吧,随我去远方,

到风雨中来做我的爱人。

在森林世界被撕碎的绝望之中

鸟儿几乎都停息了歌声,

此刻喧嚣的是那些千年的精灵,

虽然鸟儿仍在林中栖身;

森林的歌声全都被撕碎,就像

易遭摧残的野玫瑰凋零。

到这潮润的林中来吧,做我的爱人,

这儿枝叶滴雨,当风暴来临。

强劲的疾风在我们身后驱策,

疾风会传播我们的歌声,

一汪汪浅水被厉风吹起涟漪,

快撩起你那坠地的长裙。

我们径直去向西方又有何妨,

即便让鞋袜沾上水痕?

因为滴雨的金菊——野生的胸针

会弄湿你美丽的胸襟。

摧枯拉朽的东风从未这般劲吹,

可这似乎像是海归的时辰,

大海复归古老的陆地,在远古

海在这儿留下贝壳鳞鳞。

这似乎也像是爱情复归的时刻,

疑惑之后,我们的爱苏醒。

哦,来吧,走进这风暴与骚动,

到风雨中来做我的爱人。

1961年1月20日,86岁高龄的大诗人弗罗斯特受邀在约翰·肯尼迪总统的就职宣誓仪式上朗诵诗歌

未选择的路

两条路分叉于黄色树林里,

可惜我不能都踏上脚步,

作为旅行者,我久久伫立

沿着一条路眺望,尽目力所及

直到它在灌木丛中蜿蜒而去;

于是走上另一条同样美的路径 ,

或许是有着更好的原因,

它需要踩踏,因为杂草丛生;

虽然经过那里的往来行人

其实曾几乎同样磨损它们。

那天早晨,两条路同样躺在

草叶里,尚未被脚步踩得发黑。

哦,第一条我留给改日再来!

但我知晓路跟路如何连接,

我怀疑是否还会返回。

我将一边叹息一边讲述这经过:

在许多年后,在某个地方:

两条路分叉于树林里,而我——

我选择了一条更少人走的路,

这使得一切都不一样。

《未选择的路:弗罗斯特诗选》

[美]罗伯特·弗罗斯特著,远洋译

湖南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

《诗的艺术——弗罗斯特访谈》

(节选)

采访人/保罗·约翰逊

李晖/译

我讨厌应当效仿他人的观念

采访人:你开始写诗的时候,有没有哪些诗人是你特别崇拜的?

弗罗斯特:我是那种理论的敌对者,那种史蒂文斯的观念,说什么应当孜孜不倦地仿效他人。那会对美国教育造成莫大的危害。

采访人:你有没有觉得你的作品跟其它诗人的作品有什么相似之处?

弗罗斯特:那要等别人告诉我。我没法知道。

采访人:但当你读罗宾逊或史蒂文斯,比如,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在你自己的诗里也很熟悉?

弗罗斯特:华莱士·史蒂文斯?他比我晚几年。

采访人:我是说你读他作品的时候,是否觉得有一些——

弗罗斯特:一些类似,你意思是?哦,你不能那么说。有一次他跟我说:“你写实物。”而我说:“你写古董。”后来他送我他的下一本书,里面写着:“又见古董”,他完全心平气和。不,我跟他并不像。我们是朋友。唉!可惜离得远。我都不知道你把我跟谁扯在一起。

采访人:呃,有次我听你说,罗伯特·洛威尔要把你跟福克纳扯在一起,跟你说你很像福克纳。

弗罗斯特:我那么说过?

采访人:不,你说罗伯特·洛威尔跟你说你和福克纳很像。

弗罗斯特:好吧,你知道罗伯特·洛威尔有一次怎么说?他说:“我曾叔公的方言——新英格兰方言,《贝格勒文论》——跟彭斯的方言一样,是不是?”我说:“罗伯特!彭斯用的不是方言,苏格兰语不是方言。那是一种语言。”他讲话随便,罗伯特!为了好玩。”

《弗罗斯特诗选》

[美]罗伯特·弗罗斯特著,顾子欣译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采访人:这么说,你看书时,从没觉得对哪类作品特别地偏爱?

弗罗斯特:哦,我全都看。我的出发点之一就是选集。发现一个我欣赏的诗人,我就想,一定有许多我喜欢的诗。一些老一辈的诗人——比如雪莱,《我们家国的荣耀》——那种辉煌的诗篇。我再找更多的。没有。那样的就两三篇,然后就没有了。我记得有一些年轻人对我早年的一些诗感兴趣。我还记得布劳尔,别的班级的,那时他是艾摩斯特分校的学生——鲁宾·布劳尔,后来他成为哈佛亚当斯学院的院长。记得那天我说:“谁来给我读一下那首诗?”就是那首《像弥留者躺在空床上》。爱德华的一首旧诗。他读得真好。我说:“我给你打A,为你的人生。”那是我们后来互相打趣的方式。我从不要求他在我的课上规规矩矩。我在艾摩斯特还听过一些其它的课,我早就注意他了。感谢上帝,他的声音那样地沉浸于诗歌,读得那样的自然,那是一首很难的诗,里面有句古老的引语——“当忠实的朋友离去,便是爱复苏之时。”我的阅读面很宽泛,要说就是那样。我不像早年那些在德国受过教育的人,完全不像。我讨厌那种观念,说什么应该读一个人的所有作品。但有时候我也会多看一些,多读一些。

《弗罗斯特作品集》

[美]罗伯特·弗罗斯特著,曹明伦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版

科学是人类最大的探险

采访人:关于你的诗歌与他人诗歌间的联系我已经问了很多,不过当然,有许多其它与文学无关的东西也同样重要。比如,你对科学有很浓的兴趣是吗?

弗罗斯特:是的,你总得受你所处时代的科学的影响,是不是?有人注意到我的书中始终有天文学的影子。

采访人:就像《农夫文人与维纳斯星球》(金星)?

弗罗斯特:是的,但每本书中都有。有许多诗——我可以说出二十首里面有天文学的诗歌。前几天有人说到:“为什么没人发现你对天文学有这么大兴趣?”那是种偏好,可以说。我最早迷上且爱不释手的一本书,是《我们在无限时空里的位置》,一位著名的英国天文学家克洛普特尔写的。那是一本有名的老书。我在一首诗中提到过它:我用的那句“我们在无限时空里的位置”就出自那本书,那是我最早读完的一本书,当时我十三四岁。就是从那时我开始爱上读书。我有个妹妹,她什么书都从头到尾读完,好多的书,每个人的——她年龄很小,很早熟。而我——他们把我赶到外面,为我的健康。

采访人:说到科学和文学,麻省理工学院现在开设了一些文学课程,不知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弗罗斯特:我想他们最好把重心放在高等数学和科学——纯科学。他们知道我的想法。我无意苛求他们。但是你看是这样的:科学是人类最大的探险,深入到物质和宇宙。探险是我们的天性,人类的天性,而人文学科是对我们人类最好的描述。或许科学家们想提醒学生,人文学科描绘了那些在科学世界探索的人们,而科学对人文学科领域的人们却少有记述,少之又少。可能在心理学及其它类似的学科里略有一些,但少得可怜。因此,为提醒学生这一点,他们将学生一半的时间划入人文学科。那似乎有些不必要。他们总是为我们人类和纯科学感到忧虑。他们最好全力以赴于他们自己的学科。当初计划此事时我也在场,并对此表示了一点怀疑。有天晚上我和康普顿(卡尔·康普顿,1933-1938年麻省理工学院的院长)在一起——在讲台上他就坐在我旁边。“我们有些落后了”——我转过去当着前面的观众跟他说,“在纯科学方面我们有点落后,是不是?”他说:“或许——恐怕我们已经落后了。”我说:“我认为最好对此多加重视。”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林间空地》

[美]罗伯特·弗罗斯特著,杨铁军译

上海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

说反话,也是诗歌的一种

采访人:莱昂耐尔·屈灵在你八十五岁生日会上的演讲中,强调了你那些心境比较黑暗的诗歌,你是否认为那是为矫正公众的臆想——认为那些最多被选用的作品最能代表你的诗歌,像《白桦树》?

弗罗斯特:我不清楚——我可能是在屈灵之后才重新审视我的诗歌,我奇怪他为什么没早看出这一点:里面有大量的黑暗,你知道,充满了黑暗。

采访人:你是否觉得他自认为是在纠正公众的无知——关于你作品的一些普遍的误解?

弗罗斯特:他自己就犯了这个错误。他也承认这一点,是不是?他说了他为弄清我而遇到的麻烦。一种坦白,但非常愉快。

采访人:那倒是。不过许多你的崇拜者对他所强调的你诗歌里的“黑暗”和“恐惧”并不接受。

弗罗斯特:是的,不过他那晚倒是很让我感到意外。他就站在我旁边,他完了我就得上去讲。生日派对。那使我——倒也无妨,但起初我以为他是在攻击我。接着他开始拿我跟索福克勒斯和D.H.劳伦斯做比较,我全然一头雾水。那两位该拿我怎么看,你想。或许,把我跟索福克勒斯联系起来我还能接受,但令我为难的是,哦,我对劳伦斯一片茫然。尽管,那也没什么。很快下一个就该我上去朗诵,所以我有点为难,要读些什么来印证他所说的呢,而且就在那儿——那对我完全陌生:我没读过他的文章。我没怎么看过他的东西。我不读评论。你看我屋子里没有杂志。

《罗伯特·弗罗斯特校园谈话录》

[美]罗伯特·弗罗斯特著,董洪川、王庆译

译林出版社,2015年版

采访人:当你在《宗派评论》上读到他当时演讲的那篇文章的时候,感觉是不是好一些?

弗罗斯特:我读了,他的论辩很清晰,非常的——有趣。我佩服他。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杂志上的东西,我读得很少,一般来说。我没读过你提到的那篇夏皮罗的的文章。他所说的对我来说很新鲜。他是我的支持者吗?

采访人:哦是的。他是一位你的支持者,但他也跟你的好些朋友一样:只看到那些简单的东西,不像你的好朋友看得深入。那有点像J·唐纳德·亚当斯,也在《时代》上愤怒地为你向屈灵辩护,只是亚当斯对你也不太了解。

弗罗斯特:夏皮罗是怎么说的?

采访人:他说大多数现代诗都晦涩难懂,庞德和艾略特尤其如此,但你不是那样。

弗罗斯特:不错,我不喜欢艰深。我喜欢戏谑——你知道,人们喜欢开玩笑。但不是那种沉闷的方式,那种固执的晦涩。

罗伯特·弗罗斯特与妻子的墓

墓志铭:“我和世界有过情人般的争吵”

(I had a lovers quarrel with the world)

采访人:你诗歌困难的地方,大概就在于你所强调的语调的多变。你有一次说,有意或无意的语调,可能使你所说的每句话的意义的加倍。

弗罗斯特:是的,这是可以做到的。差不多是说,不用把一切都说出来。说反话——也是诗歌之一种。跟你亲近的人说反话,他们明白你说的意思。说到底就是联想、双关和暗示——归结为一个词便是暗示。跟信得过的人在一起,你可以用联想或者暗示。当人们会错了意或没听出你的意思,就会破坏群体的气氛。你可以静观其变,像一个心理学家。我不知道。不,没有……你别以为我……你看,我过的不是文人的生活。那些家伙,他们那么孜孜不倦地写他们的散文,着力于描写自己,了解自己诸如此类的。我不那么做。我不想了解自己太多。夏皮罗说我不晦涩,这令我很感兴趣。那也不错。我这辈子从没写过评论,我从来不写文章。我一直排斥写文章。他们那些家伙是彻底的文人,我没时间;我不苦心经营,你知道。我不是农民,也不装腔作势。但我干一些农活,到处地走动走动。我跟另外一些人走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我爱跟人说话。但我生活得不太像个文人,我向来不大合群。我是美国诗歌协会的副主席,不,是名誉主席,隔很长时间过去一趟。我希望大家都好,希望基金会能给他们一些关照。

弗罗斯特传记电影

《罗伯特·弗罗斯特:一位与众人争吵的情人》

灵感多半是意图

采访人:当别人拿一首新诗给你,让你想读完或放弃的原因通常是什么?

弗罗斯特:表现力、才华及联想技巧之类的东西——那便是一切所在。对拿给我的诗,我有一种快速阅读的方法,就是看它是否押韵。然后就知道什么时候去读它。韵脚总是成对出现,是不是?两个当中一个比另一个好一些,一般的写作者十之八九是这种情况。一个比较将就,之后再来个好些的,然后又一个将就些的,然后再来个好些的。那都在表演的范围以内,也是最考验人的地方。我希望看不出他先想到的是哪一个。如果耍什么花招,把好的那个放在前面蒙人,我很快就找出来。那都算是表演。他们可以属于任何思想流派,斯宾诺莎或是叔本华,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听说过一个叫“波”的笛卡尔主义者,一个笛卡尔哲学家,前不久……

采访人:你曾看过迪伦·托马斯的一份手稿,他将所有的韵脚先写下来然后把它们填进去。那显然不是你所说的表演,是不是?

弗罗斯特:看过,那很可怕。应该是往前思索,始终带一种要处理好它们的力量感,使人觉得是实现一些意图而不是思索,诗就开始了。而引导我们的是什么呢?年轻人想知道那个,是不是?但我跟他们说就像你脑子里产生一个玩笑一样。你看到某个你惯于虐骂的人从街上走来,你感到念头产生了,即你们擦身而过时你要说的东西。他也产生同样的想法。而这些念头从何而来?想法来自哪里?作用于你的事物。给你这种意图的是向你走来的这个人。当人们想知道我对灵感的看法,我告诉他们,灵感多半是意图。

编辑|黄岭贝 赵鑫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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