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一年四季,每个季节都有独属于它自己的花卉。如果说梅花是冬天的代表和精魂,那么杏花便是春天最浪漫的使者。
每年三四月份,各地的杏花便开始次第开放。那一簇簇,一朵朵的杏花迎着春风,在枝头绽开盈盈的笑脸,在娇羞地注视着这个热闹的世界。
如果是一株杏花,它开得也绝不寂寞,每一朵花都像一只粉色的蝶儿,在枝头振翅欲飞;如果是一大片杏林,那满树的杏花怒放的时候,漫天则像燃烧着绯红的云霞。
杏花开后,若是你凑上前去嗅,你会发现,那红白参半的花儿竟然还有一丝淡淡的香气。那香气,氤氲在林间野径,是那样清芬,那样淡远。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韦庄《思帝乡·春日游》
在这美好的春日,杏花开得正灿烂,一个美丽的少女装扮一新,在自由自在地游春。
走着走着,她的眼睛突然发亮了,她甚至欢呼起来了!因为从那边的小路上来了一个少年,他是那样年轻,那样俊美。年轻得就像早晨草叶上的露珠,俊美得就像夜晚天空中的明月。
这个少女不禁春心荡漾,她一下子爱上了这个少年,他翩翩的风度,飞扬的神采使她意乱情迷,她觉得他就是自己的意中人。
就在那时,她的心中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这一辈子要是能嫁给他就心满意足了,即使被抛弃,能与这样一个玉人共度一生,她也无怨无悔了。
在那个男尊女卑,封建礼教甚严的社会里,一个少女敢于如此大胆而狂放地表达自己的情怀,真的让人有些吃惊。这就使我们不得不敬佩杜牧,敬佩他对女性人格和人权的尊重,敬佩他对最热烈最真挚的爱情的歌颂。
可是,也别小看那些杏花,如果没有它们营造出一个粉红的春天,那个少女或许没有那么多情。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叶绍翁《游园不值》
诗人叶绍翁在长居西湖期间,饱览了西湖的美景。又一个欣欣向荣的春天到了,叶绍翁兴致勃勃地出来踏青。
他信步前行,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园子外面。他想进去看看园里的那些花木,但敲了好一会儿柴门,都没有人应声。
叶绍翁猜测,大概是主人怕园里满地碧绿的青苔被人践踏,所以才闭门谢客。正在诗人有点扫兴准备转身离去之时,他忽然看见那边的墙头上,伸出着一枝杏花!
尽管只有一枝,但那杏花开得是那般锦绣,那般繁盛,叶绍翁不由地心想:哈,今天虽然我被拒之门外,但我还是不虚此行,因为我看到真正的春天了!
是啊,那样一个蓬勃的、新鲜的、充满活力的春天,它才要开始生长,它才要迎接和拥抱每一个热情生活着的人,一个柴门怎能将它禁锢,将它扼杀?
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志南《绝句·古木阴中系短篷》
那娇艳缤纷的杏花再美,若是没有春雨,终归缺少了一点诗意,所以志南和尚的这首七绝别有韵味。
轻轻地吟诵这首诗,便觉得似乎来到了妩媚多情的江南,在那里,有杏花十里,清风拂面,微雨飘洒,走在江南的杏花春雨里,真的是好不惬意。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陈与义《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北宋灭亡后,词人陈玉义四处逃难,备尝艰辛,退居青墩镇僧舍时,有一天他夜登小阁,回忆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真是悲从中来,百感交集。
二十多年前,正是徽宗政和年间,当时天下太平无事,人人皆兴游赏之乐,陈玉义也曾和朋友们在午桥畅饮。
记得那夜的月光好美,它静静地映在河面上,随着河水悄悄流逝。在杏花稀疏的花影里,大家的兴致都很高,他们吹着悠扬的竹笛,一直到天明。
但是如今宋室南迁,国事沧桑,知交零落,陈玉义想到自己此身虽在,却流离失所,不免胆战心惊。
然而一味地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之中有什么用呢?人生还是要豁达一些,所以陈玉义才闲来无事,登上小阁观看新雨初晴后的景致。
这首词写得是那样忧伤而又凄美,它传达出的是南宋遗民家国不在的痛苦心声。我喜欢这首词,不是因为它节奏明快,“真是自然而然”,而是因为在那杏花疏影里,吹笛的意境实在是太美了。
这种美,我几乎无法用语言表达。我只知道,它是一段永远不会回来的美好时光,是一种惆怅而又甜蜜的追忆,是对那繁华盛世的无比眷恋,是对家国和根的永恒的认同。
一株杏花,留在我们的记忆里,原来不是因为它属于春天,而是它曾经和我们的人生紧密相连。
-作者-
张风莉,笔名雨枫,甘肃省白银市作协会员,《唐诗宋词古诗词》专栏作家。已出新书《生命的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