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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系满语:我国第一位满语研究员穆晔骏评传

2021-03-05

穆晔骏,哈尔滨人。生于1926年5月,1989年5月逝世。他于1945年参加革命,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生前曾任黑龙江省满语研究所所长、研究员、《满语研究》杂志主编,为中国政治学会会员、黑龙江省民俗研究会会员、黑龙江省地名委员会顾问组组长、黑龙江省政协常委、全国六届人大代表。穆晔骏远志鸿才,一生致力于满语学、满族史和满族民俗研究,他持之以恒、辛勤耕耘,苦心著述,其中不乏开拓与扛鼎之作,学术和研究上的颗颗硕果不仅在我国满语学界产生了很大影响,也博得了国外满语学界的高度赞扬。他不仅具有理性思维与科学精神的真知灼见。而且博学宏识、慧心独具,培育了一批满语人才。他对满语学的研究所以能够达到十分精湛的程一度,是几十年刻苦自修的结果。他所走过的道路是那样的艰难曲折、坎坷不平。真可谓奇葩竞放,荆棘丛生,很有几分传奇色彩。在他的经历中既有戎马生涯的洗礼,又有狂风暴雨的考验,既有无数喜悦的收获,一也有诸多痛苦的烦恼与忧伤……。对满语研究事业忠心耿耿,执着追求,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在逆境中抗争、拼搏,在顺境中挺进、攀登,这就是他的人生写照。

水面静 然河床深

语言是伴随人类社会的产生而产生的。它比民族的历史要长得多。在一切社会现象和自然现象中,只有语言和遗传代码是人类从祖先传给后代的两种最基本的信息。语言是人类将观念和意识的外化和凝聚。辩证唯物主义认为,社会存在决定让会意识,同时社会意识又反作用于社会存在。作为人类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结品的文化,对人类各民族语言的研究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与影响。满语是满民族义化的结晶,是中国社会历史的文化堆积层。语言作为与文化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个门类,最容易打上民族文化特征的印记。研究整体文化离不开对民族语言的研究。

公元1644年满族的祖先成为全中国的统治者。从那时起,满族人民在语言、风俗习惯方面同占中国人口百分之九十四的汉族相融合,逐渐失去了本民族的特征。然而,满语毕竟是中华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它已成为满族文化的一面镜子,从社会生活各方而反映到满族语言中来。满族统治阶级在我国历史上长达268年的统治,在这段历史中形成了大量用满文书写的文献资料。如今,人们要系统地研究中国历史,尤其是研究清史、东北地方史、沙俄侵华史等都需要利用满语这个工具进行学术上的考证和难点的突破,满语是亚待开发的巨大宝库。它作为满族赖以交流思想感情的工具,不仅在中华民族的文明史上彪炳千秋,而且在整个人类文化史上也独步高标,自成体系。语言学是人文科学中最进步最准确的领先科学。近年来,满语学的研究正成为东西文化冲突、交融过程中的一个举世瞩目的文化工程。满语学正以其特有的价值,接受中外学者深入、系统的研究。满语学,已经成为一门世界性的新兴学科。如苏联、美国、日本、英国、法国、西德、意大利、新加坡、瑞典等许多国家,均有学者对满语进行探讨、研究。在国外,理解、认识满语学的层次都比较高。人们要从一个较高的观点上对满族文化来一个鸟瞰、透视。从政治、经济、哲学、艺术、文史、民俗、宗教以及科技诸方面,综合地探讨满族文化的形成与发展,及其对中国整个社会历史进程所起的作用、所产生的影响。斟酌古今,取精用宏,以对振兴世界文化有所借鉴。

所谓“学”的概念一般有两种,一是学派的学;二是学科的学,有其特定的研究范围和学科深度,满语学就属此类。任何学术研究都不可能超越历史。满语学自有其独立的价值。开展满语研究,既不是为了稽古明经,也不是为了发思古之幽情,而是为了更好地继承祖国的文化遗产,“古为今用”,为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服务。满语是我国的土特产。由于某些原因我国在这方面的研究起步较晚,科研人员为数不多,满族中会说满语的人数甚少。因此,发掘满语文化遗产、抢救现存满语成为穆晔骏同志的终生追求。

根基深 情归缘魂

穆晔骏出生于满族之家,从小受到满族文化的熏陶和哺育,他在儿童时期就迷恋于满族老人讲的满族民间传说和故事,也听了大量恰喀拉人的传说和故事。社教期间还走访了满族巴拉人的家庭,了解了巴拉人的民俗,收集了一些巴拉人的传说和故事。这些为穆晔骏对民俗学和民间文学的研究奠定了基础。早在五十年代,在中共东北局党校任教期间,曾积极探索满族和恰喀拉人的各种民俗现象的产生及其根源,并给予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解释。如满族“色尚白”、不吃狗肉、视乌鸦喜鹊为吉祥鸟、子孙猴子的来历、三仙女的传说以及恰喀拉人敬信海神台木、护路神查格大等,都一一对其神话外衣予以解析,把这些民俗现象同部落经济、原始渔猎生活联系起来加以研究,得出了唯物主义的结论。穆晔骏1983年在吉林省通化地区、吉林市、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等地方,曾多次作过满族民俗的学术报告,揭开了各种民俗现象神话传说之谜。

穆晔骏对满族及恰喀拉人萨满教的研究已有多年,特别对满族敬信的170多个神,恰喀拉人敬信的110多个各种形象的神都曾作过研究,积累了一些可贵的资料。他认为前人留下来的遗产,不应置之不顾,凡是自己知道的,都应该贡献出来,使之有益于社会建设。1981年,辽宁省给穆晔骏同志发来请柬,邀请他参加在丹东召开的辽宁省少数民族民间文学讨论会,他欣然接受这一邀请,并写了《恰喀拉合卺歌》一文,介绍了恰喀拉人生产、生活和婚姻状况的民俗,并翻译了恰喀拉语的合卺歌词。在这次讨论上,他宣读的这篇论文得到了与会全体同志的喝彩。中国民俗学会的杨堃博士和钟敬文等民俗学专家,认为该同志的这篇论文不仅有交流价值,而且还有研究价值,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会间,他还向与会者介绍了满族的神杆、各种祭祀形式、婚丧嫁娶等民俗现象,受到了人们的称赞。穆晔骏热爱养育自己的民族,珍重满族文化。他是位热心于满族民俗、民间文学的工作者,更是一位有造13的,善于积极进取的满语学者。穆晔骏九岁开始在“塔奇库”(满语:私塾)学习,一直到1944年考入哈尔滨第三伪国高读书。在此之前的八、九年时间里,他读过满汉合璧四书、五经、道经、佛经及昭明文选等大量的满、汉文史书籍和古典文学书籍。穆晔骏从小求知心就很强,并且虚心勤奋,他向祖辈、父辈学习了量的满族民间口语。这些使他在少年时代就打下了比较坚实的满语基础。

“八 一五”光复后,李兆麟将军领导的抗联与苏联红军一道,打回哈尔滨。抗联战士经常到学生中宣传进步思想。这时在哈尔滨国高读书的穆晔骏正是个十九岁的热血青年。他很快就接受了抗联的革命主张,毅然投笔从戎,穿上军装,开始了戎马生涯。入伍后,任骑兵连连长。战场上,他率领骑兵英勇杀敌,参加过大小战斗四十多次。戎马倥偬中,他依然抓紧点滴时间钻研满语。在一次剿匪中,土匪扔过来一颗手榴弹,在他的坐骑下爆炸,马肚子开了膛,穆晔骏也被气浪掀下马去。清醒后,他呼啸而起抓起了另一匹飞奔的战马,挥刀向土匪劈去。战斗结束后,他觉得马靴内湿乎乎的,脱下靴子一看,右脚像血葫芦似的。原来,弹片把脚掌骨打穿了。伤愈后,他来到中共东北局党校学习。1951年留校任教,讲授联共党史,也就是现在的科学社会主义课程的前身。

有一天,他翻阅北京出版的一家大报,发现报上一篇学术文章中竟将满文错译多处,这对他触动很大。他觉得清帝国统治延续268年之久,许多重要文献、资料都是用满文记载,如今竞连一家在国内深孚众望的大报也错译多处,可见满语濒临失传之危急。这不久,他又听说北京图书馆有许多满文书籍常年束之高阁,无人问津,也因懂满文的太少。这时他清醒地意识到,在祖国的民族大家庭里,满族为祖国的文明史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然而懂得满语文的人越来越少,影响着满族文化遗产的研究、继承和发展。自尊心和责任感使这位只有25岁的小伙子,当时就暗暗下定了决心……

苦心志 艰难坎坷

为了能够潜心钻研、著书立说,穆晔骏不惜花掉许多工资购买古旧满文书籍。他渐渐痴迷于发黄的故纸,流连忘返于古旧书摊。开始走入与珍贵的古籍为伍,与译、注的书稿为伴的满语研究道路。作为党校的理论教员,时间对他来说显得十分紧张。白天和晚间要上课、备课。钻研满语撰书写稿只好挤到夜半时分。为此,他常常累得起不了床、吃不上早饭。一个人在持有真知灼见后,总会为之奋斗,做出超群的举止,这就难免有些不和时俗,更容易招惹种种是非。对于他超庸脱俗的气质,有人传出了风言风语,说这家伙不务正业,不知尽琢磨些啥?那些摇动唇舌的帮闲们,将妒忌、诽谤、孤立、议解注入了他的治学生涯。对于世俗给他的莫名屈辱与苦恼,穆晔骏理不清、剪不断,他以超人的毅力承受着俗眼和偏见,并将其化为动力。他初衷不改,认准了目标,他一干到底,整整开了十年的夜车。通宵达旦是常有的事,星期天对他来说更是不存在的。他无暇享乐,一心扑在事业上,埋头苦干。知情者说,深夜省委党校里有两处灯常亮着,一处是校园里的路灯,一处是穆晔骏房间里的灯。这无疑是对穆晔骏蜜蜂般采撷的写真与素描。巴尔扎克说过:“不息的劳动之为艺术法则,正如它之为生存法则一样”。由于孜孜不倦的努力,终于结出了硕果,十年辛苦自精深,《清代满语构成》一书手稿著成,紧接着他又开始撰写《满语文法》等专著。进入不惑之年的穆晔骏,以中年人特有的深沉冷静,向新的奋斗目标迈开了坚韧的步伐。

正当他满怀信心地向科学的深度和广度进发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一夜之间,他突然从共产党员变成了“阶级敌人”。大量的满语书籍被劫走,辛辛苦苦写的一本本完成或接近完成的书稿,有的被抄去做罪证,有的被烧掉。一些小丑式的人物,对穆晔骏遂欲陷之以自快慰。他们把穆晔骏潜心研究的“勾勾”文字硬说成是“特务密码”,让他译出“反动电文”,简直令人啼笑皆非,愚昧玷污了科学,他和妻子被打成了“特务”,妻子因此被逼成精神病,至今未愈。不久,穆晔骏被送到干校监督劳动。穆晔骏十年动乱中饱受无情的贬谪和残酷迫害。面对丑类们的造作蜚语、力施中伤,穆晔骏一身正气,只向真理低头,决不向鞭子弯腰。他对自己的行为从不缺乏自信。穆晔骏认为自己所追求的事业是对我们中华民族有益的。他利用一切机会,继续从事自己倾注过十几年心血的研究项目。他在干校劳动的时候,白天边劳动边思考问题,晚上就以写日记的名义记录研究成果,常常写到深夜。他用日记做掩护,秘密地写成了《满语口语会话》书稿。岂料,“造反派”早把他“瞄上了”。40万字的书稿被抄去付之一炬。批斗、挨整都未曾使这条硬汉子有任何惧怕,而这次打击使他几乎难以承受,惨重的损失使他痛惜、落泪。要知道,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是满语学医治了他精神和肉体的创伤,伴随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报春晖 救宝赋国

劫难终于结束了。然而,这时国际上日本、苏联、德国等国家的满语研究在某些方面已经走在我们前面了。这时的穆晔骏“虽九死其犹未悔”。他没有消沉,继续进行着满语研究。磨难往往会使一个人更臻完善,唯其经受无数的痛苦才能创造辉煌的业绩。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穆晔骏切身感受到党和国家越来越开始重视科研,全社会也越发尊重知识。这些都进一步振奋了他要求强化满语研究的呼声。他对民族文化的真挚感情,打动了黑龙江省委的领导同志。省委认为,黑龙江省有十几个满族聚居的村屯讲满语。同时,省档案馆有几十吨完整的满文《黑龙江将军衙门档案》,活的语言、珍贵的文史资料、还有挽澜披荆、潜心钻研的学者,构成了开展满语研究得天独厚的条件,从这些实际情况出发,1983年经过黑龙江省委研究决定,在哈尔滨成立全国第一个满语研究所,所址设于黑龙江省委党校,穆晔骏被任命为所长,省委这一正确决策为拓宽满语研究机构的道路提供了可靠的组织保障和物质保障,给满语研究事业的发展带来了无限的生机和希望。省委这一举动,在海内外引起了强烈反响,世界上四十多个国家的报刊、电台对此进行了报道。他们说:中国学者穆晔骏在“抢救满语”。挪威、英国、丹麦的满语学者纷至沓来,向穆晔骏请教。在全国六届人大五次会议上,穆晔骏又呼吁,要继续“抢救满语”。有人问:“抢救满语的意义是什么?”穆晔骏说:“抢救满语有两个方面。一是口语抢救。眼下只有黑龙江黑河地区沿江十几个村屯的部分村民会说满语,但他们还不认识书面语言。语言失传非常快,女真语言就没有保留下来,已是前车之鉴(女真语言被认为是满语的前身)。满族是中华民族中人口较多的少数民族之一,有几十年的悠久历史。研究满族语言不仅有语音、训话、音韵学等方面的学术价值,而且对考查满族发展史也具有重大意义。二是文献档案的抢救。仅黑龙江省就存有六十吨满族文献档案。北京、沈阳、大连也藏有丰厚的满文历史文献。另外,在八国联军入侵时和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一些宝贵的满文文献档案被外寇掠走了,至今难归”。

沈阳是清代的留都,入关前的皇宫就建在这里,入关后,宫廷每刻印一部汉、满等文种的书籍,一般都要送一部或几部到沈阳故宫来保存。这些书现在都归辽宁省图书馆收藏。再加上从其他渠道陆续搜集的,辽宁省图书馆共收藏清代刻印和抄写的满文图书五百多部,近两万册。这些书的内答相当丰富,不仅是研究满语的重要资料,也是研究清代及满族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民俗及科学技术等方面的宝贵资料,其中有些是国内罕见的珍品。1982年,穆晔骏受辽宁省图书馆之邀,将馆藏大量的满文绝版书译出目录。这些宝贵的文献,从历史年代上看,构成文物;从满族民情风俗的研究上看,颇具学术价值,从印刷的精美、题图的绘饰上面,又有艺术价值。正如爱德华 萨丕尔所说:“语言不能脱离文化而存在,就是说,不脱离社会流传下来的,决定我们生活面貌的风俗和信仰的总体。”辽宁省芭蕾舞团创作的大型满族舞剧《珍珠湖》中的部分舞蹈的造型,服装的设计,音乐的安排,就参考了以上这些文献资料。这些历史文献档案中还记载了我国疆土面积、岛屿的方位及名称,为保卫和建设祖国,提供了可靠的佐证。穆晔骏认为:“满族统治阶级在我国历史上长达268年的统治,曾给各族人民造成过巨大的痛苦和灾难。但是,另一方面,在这段历史中形成的大量用满文书写的文献资料,也把满族文化推向了一个高峰,给中华民族文化增添了新的血液。”

口语和书面语是语言的两种表现形式,书面语是在口语的基础上产生的,真正能够代表语言实质的是口语。在世界范围的满语研究领域中,满语口语发声较为困难一直是个不可知的秘密。日本、苏联以及欧洲的一些国家,书面语言的研究基础雄厚,但对口语的研究却不如我国。而我国满语口语研究的专家、学者人数甚少。他横下心要攻破满语口语方面的难点。为此他常常忙得废寝忘食,每当夜深人静,别人都进入了梦乡,他仍不顾一天的劳累,伏在灯下翻阅有关资料,详研相关见解。研究某一问题“卡壳’时,几天几宿吃不下,睡不着。课题研究有了进展竟着迷得忘了一切。是啊!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自己的劳动对社会有所推动。经过不懈的钻研,穆晔骏终于发现了满语口语重音发声律,也搞清了满语元音粘合及粘合语形成等重要问题,实现了学术上的重大突破。这些成就使我国满语口语研究达到世界领先地位,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震功。联邦德国科伦大学教授吉姆、丹麦哥本哈根大学副教授麦野曾专程到哈尔滨拜访穆晔骏,进行学术交流。他们对穆晔骏的造诣和研究成果给予很高的评价。穆晔骏还首次认定了满语在历史上存在过六大方言区,语区的不同决定了语音的差异,解决了满语地名异音同义或同音异义的问题。这一理论不仅在满语同女真语、赫哲语发音的关系方面,解开了国内外许多满语学者久悬未决的问题,而且揭示了满族早期社会部落渔猎经济的状况,为研究满语方言及其特点提供了历史线索。

踏铁鞋 汗洒山川

对事业的锐意追求、大胆探索、勇于实践,是穆晔骏的一贯作风。他十分注重把研究成果应用到社会实践,解决了许多历史遗留的问题。在祖国东北,有一条有名的山脉--张广才岭。长期以来,人们毫不怀疑地认为这是一条以“张广才”其人命名的山脉,其实这是一种假想,像张广才岭和其他许许多多类似的山名、地名、究竟是满语还是汉语一直没有搞清楚。连许多中外专家也把这类地名视为难以化开的顽石,只好弃置不顾。怎样解开祖先留下的这些令人费解的“谜”,如何敲破东北地区遍地皆是的“顽石”。穆晔骏认为一是要有严谨的科学态度,二是必须深入调查。为了准确地破译这些山名、地名,他从深入研究拉林语和阿勒楚喀语入手,多次深入到满族巴拉人的家庭,进行了大量的语言调查,采集了巴拉人的民歌、民间故事。借助这些基础条件,进一步从地形、地貌、方物、特产、满族各个时期的民俗及姓氏,并通过满语口语发音对比,刻苦探寻,终于解开了张广才岭的“谜底”。原来它不是汉语,而是满语机械拼合语“朱勒根萨因阿林”,在阿勒楚喀语中成为粘合词,“张广才岭”,意思是“吉祥如意的山”。打开地名翻译的突破口后,穆晔骏进一步把科研工作置于实践中。推动科研工作,又为实际工作服务。几年中,他应东北三省及一些地、市、县地名机构的邀请,足迹踏遍东北的山川河流、城镇乡村、栉风淋雨,备尝艰辛,行程八千余公里,对无以计数的难解的大大小小的地名进行了实际考察研究,不厌其烦地做了认真的翻译。在吉林省他用三个月的时间,亲自走访吉林各地区,为吉林省查找出三千多个满语地名,并译释了它们的含义和来历,解决了许多长期弄不清的问题,为吉林省编纂《地名志》、《地名辞典》的工作提供了很大的方便。鉴于满语地名翻译工作的混乱情况,他写了《满语地名翻译中的几个问题》纠正了满语地名翻译的随意性,扭转了翻译上的混乱局面,后又发表在《地名知识》杂志上。他先后发表了几十篇研究满族语言、文字、历史和民俗方面的论文。1982年,在辽宁省满族文学史讨论会上,穆晔骏宣读了《居住在张广才岭的满族巴拉人》的文章,并翻译了巴拉语的民歌,得到与会者们的好评。在1983年又将这篇文章发表在《黑龙江文物丛刊》上。1981年为给黑龙江省民族理论研究会做好充分准备,还写了“满语构词概论”一文,从满语方言及口语方面作了规律性探讨。还应黑龙江大学民族理论研究会全体师生的邀请,向黑大师生作了《满语和锡伯语几个问题》的学术报告。得到了与全者的赞扬。

智略远 育才建文

1981年起穆晔骏开始感到自己步履迟缓,体力有些不支。几十年如一日地埋头苦干,他的头上已是银发飘洒,失去的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了刀刻的痕迹,他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这时穆晔骏虽年近花甲,但雄心犹存。他不愧是一位知识渊博的著名学者。他开始用战略眼光审视前面的路程。他看到清代中前期的大量档案、史料全都用满文书写,非一般学者所能辨认。他提出:“面对大量极珍贵的满文历史文献无人译注的严酷现实,必须采取有力措施加快满语人才培养的步伐。”穆晔骏把传授满语知识视为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他认为若不如此,将会给满族历史留下无法挽回的遗憾。对此,他有一种十万火急的紧迫感。穆晔骏主动找到松花江地区文物管理站姚骞同志,得到了他的同意,共同筹办满语学习班。后又得到省文管会、省政协和省地名办公室等单位领导同志的积极支持,于1981年11月份,在双城县举办了黑龙江省第一期满语学习班。参加学习的有80余人,其中有东北三省和北京市的历史专业人员、考古专业人员、民俗与民间文学专业的教授、讲师和一般研究人员。开班后于12月2日和4月由新华社发了电讯,接着中央广播电台分别对国内和国外(英语)及时播出,后又在《光明日报》上发了消息,在国内、国外产生了很大影响,中外记者纷纷来访,关国洛杉矶时报、挪威国家广播电视台、意大利共产党《团结报》等记者都专程来哈访问了穆晔骏,并分别发表了专访新闻。这一期学习了基本语法和部分口语,学习了一千例句和三千单词,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举办省级满语学习班,而实际上又超出了省的范围,在全国是一个创举。这一期班结束以后,不少的学员继续坚持自修,不论在教学和科研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如哈尔滨师范大学历史学教授邓仲绵和历史学副教授董万崙,把学到的东西运用在自己的教学和科研上,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1982年春夏之交,吉林省延边大学派专人来哈,邀请穆晔骏给该校历史系讲授满语课。参加学习的有历史系、中文系的教授、副教授、讲师和历史系的部分学生共七十余人。穆晔骏不仅把满语传给汉族和满族的同志,同时也传给朝鲜族的同志。他常说:“满语是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产,不应把它看作满族的私有物”。他把满语作为祖国各民族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共同财富,一丝不苟地进行传授。1982年冬季,穆晔骏在省文管会的积极协助下,又举办了黑龙江省第二期满语学习班。这期学习班以考古、文物干部为主,吸收了大专院校历史系教员参加,共六十余人。这期班强调了满语与东北地区文物考古的密切关系,除了讲授语法、单词和例句外,还讲授了满语、女真语地名翻译的问题,为文物考古队伍开阔了视野,为研究满语、女真语的地名提供了方便条件。

穆晔骏不辞辛苦地传授满语文化遗产,得到了文史界学者的好评。他除了开班传授以外,还教了分散学习的学员二十余名,并收到了三百余封信件。特别值得称赞的是,在1984年秋考查黑龙江和嫩江等地的满语村屯时,发现富裕县三家子村的满语口语保留完好。为在三家子扫除满文的文盲,在穆晔骏的主持下,满语研究所为三家子村小学开办满文班而培训了教师,以便在学生中开展满文识字。

穆晔骏专长满语、东赫哲语、民间文学。学术成果十分突出。他是满-通古斯语学术界的代表。他的科研成就得到世界各国学者的公认。为了搭起与国内外进行学术交流的桥梁。穆晔骏克服各种困难于1985年创办了《满语研究》这本大型学术刊物,通过刊物把全国的满语研究力量集中起来。人们通过《满语研究》这本刊物相互切磋语理、相律益彰。几年来,该刊发表的学术论文佳作迭见、云蒸霞蔚,它不断丰富和发展着满语学的理论与实践。

超负荷 烛光尽燃

穆晔骏秉性正直善良,他不善交际,更不趋炎附势,对不合理、不公正的事情,他都能仗义执言,客观公道地对待问题。求取知识的道路无疑是艰难的,中国知识分子的道路也自有其种种艰难。满语学者也有其物质需求,而且,他们的需求理应得到满足。一个国家只有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才能发达富强。但另一方面“穷而弥坚,不坠青云之志”,也正是知识分子的最高价值追求。穆晔骏一家三口人在相当长时间内住的是十多平米的陋室,既当宿舍,又当厨房,拥挤杂乱,他爱人因“文革”时受了刺激,患了精神病,生活不能自理,许多家务都由他承担。他默默地吞饮着一切疾苦,把自己所有的爱奉献给事业、他人,在理想的追求中去品尝生活的甜津滋味。谁能料到这样一位卓有成就、刚正善良、受人尊敬的学者竟过早地被凶恶的癌病夺去了生命,溘然长逝。中华民族的先哲指出:“壮士惜年,贤人惜日,圣人惜时。”穆晔骏特别珍惜大好的时光。多年来,他每天的工作时间从不少于12小时,每天睡上5、6个小时便强制自己起床。由于长期熬夜,靠抽烟提神,他常常咳嗽不止。对于他长时间的睡眠不足、超负荷工作,所里同志和有关领导都心疼地劝他注意身体、别太累了。他眨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说:“身体没问题!”当他疲倦不堪,支撑不住,倒进医院时,已被诊断为晚期肺癌。他在医院总共只住了百余天就与人们永别了,这在他一生中算是最长时间的休息了。

穆晔骏沉郁寡言,若有所思。他在清苦的生活与艰难的条件下,坚持满语科研,从不动摇,从不为“实惠”所动心。尽管有人给他扣上一顶“不务正业”的帽子,并由此而招致讥讽、冷遇以至迫害,但他“衣带渐宽终不悔”,他依然痴心不渝,无视任何毁誉而更加在满语研究这块园地上拼力劳作、笔耕血溶、拓荒不止,添补了满语研究的大片空白。他“耕尽荒原栽碧玉,播完沃土种黄金”,培养了一批人才,干出了辉煌的业绩,他对满语研究事业的贡献幽深悠远。一首歌曲的价值,不取决于它的长短,一个人的价值也不取决于生命的久暂。穆晔骏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无私奉献精神体现了不寻常的价值。他的人生旅程是充实的,闪光的,他对满语研究事业一片痴情,一颗丹心,如此坚定,如此执着,堪称楷模,值得歌颂。

谨以本篇向不图名利、辛勤奉献、奋发向上、刻苦钻研的满语研究者致敬。今天的一切是昨天奋斗的结果,而今天的拼搏、正孕育着灿烂的明天。愿你们在这春风化雨的时代,用自己的才智在满语研究的绿洲上辛勤耕耘、纵横走笔、谱写史实篇章,为社会的发展做出新贡献。

本文转自满族在线

来源:《满语研究》1990年第2期 作者宋歌

【附:穆晔骏介绍】

穆晔骏(1926~1989),满族,恰喀拉血统,1926年生,黑龙江省双城县人。满姓穆尔察氏,即为南归恰卡拉人之后,自幼成长于传统文化氛围浓厚之境,精通满语,熟知掌故,于上世纪80年代讲述恰喀拉人故事19篇,其中部分为萨满神话。当代满语专家。1945年11月参加工作,为全国六届人大代表,省政协常委,省地名委员会顾问组组长,中国政治学会会员。黑龙江省满语研究所首任所长、研究员。历任骑兵连长、松花江地委宣传部副部长、黑龙江省委党校教研室副主任。一生致力于满语抢救与研究。主要成果:撰写有20万字的《清代满语构成》,40万字的《满语口语会话》和《基础满语概论》,发表了《恰喀拉合卺歌》、《居住在张广才岭的满族巴拉人》等文章以及19篇有关恰喀拉人的民间故事。1989年5月16日逝世,终年63岁。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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