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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碑刻|北魏《尉陵》《贺夫人》墓志

Image 2021-02-09

北魏《尉陵》《贺夫人》墓志全称《魏故仪同三司定州刺史尉公墓志铭》《魏故武邑郡君尉氏贺夫人墓志铭》,是出土于河北曲阳县的一对鸳鸯志,“鸳鸯志又称夫妻志,亦称‘合祔志’,是墓志中较有特点的一种形制。通常指葬于同穴,各自有‘志’之夫妻墓志,多为同时出土”。两方墓志均为北魏末期皇室墓志,刊刻严整,书风遒丽,虽书体皆为魏碑楷体,但书刻风格各具特色。

《魏故仪同三司定州刺史尉公墓志铭》

《魏故仪同三司定州刺史尉公墓志铭》刻于北魏孝武帝永熙三年(534),楷书,有轻微界格,整志由青石制成,志高十四点五厘米,长五十九厘米,宽五十八厘米,方形。因长埋地下,残破较少,字口清晰,整志文字共二十五列,除首尾列外,第七、十四、十五、十六、二十列每列略有缺字,余列皆满,每列二十五字,整志总计五百八十五字,保存较好,墓志四边或受地下渗水影响,有较为明显的侵蚀痕迹,但字面破损较少。首列末尾有二字全损,依文意应为“志铭”二字,首列第四、五、六字稍损,但仍能清晰辨为“同、三、司”三字,首行后半段因靠近墓志边部,侵蚀略重,能较为清晰的辨认为“诏、钜、仪”等字,第十五列下部一字较为模糊,依文意应为“仆”字,尾列首字残损较重,笔者推测为“汾”或“林”字,尾列中部一字较为模糊,应为“白”字。

释文:

魏故仪同三司定州刺史尉公墓志铭

公讳陵,字可,悉陵善无善无人也。先踪盖夏后之世,远胄则部落大人。祖乌地延,以骁雄居守。父初崘,用勋贤袭职,并播美代番,扬声朔野。公资神岳灵,禀和秀气。生而早察,长乃夙成,沉深少言话,慷忾有志节。遍好兵家,尤工骑射。财兼猗白,富巨程罗。重仁义于丘山,轻金玉犹粪土。边方推其下物,函夏揖其高声。丰容彰其遐绪,奇骨表其贵位。孝明之始,四海无波,贯鱼以次,难用超越。高车军主,官微选重,位卑任尊。公以名望乃居此职。宽猛相济,贞亮有能,遐迩从政,部众归德。庶凭尺木而腾雾,遵洲渚以摩云。降年不永,奄焉迁化,春秋六十一,正光五年二月廿日薨于家。知与不知,莫不伤恻。有子曰景,承藉风流,依因道教,英规横略,无背当时。旧邑摧毁,本朝沦覆,遂发奇谋,终成义举,徽名美号,宜萃一门。帝用追思,便加优赠。起军主为持节前将军、定州刺史,子仪同冀州刺史。景痛二亲之不待,泣千钟之有余,求减身阶,以增父爵。诏旨嗟称,重申八命,爰敕持节宁远将军、谒者仆射、授识使巨鹿子剧吉,亲临策赠,进为使持节都督、定州诸军事卫将军、仪同三司、定州刺史,密印绶,祭以太牢,礼也。才影靡停,尺波匪息,同壤有期,合骨将近。以永熙三年正月廿六日迁葬于常山郡行唐县之秘村。恐陵谷贸易,丹壑推移,敢勒玄石,永传不朽。乃作铭曰,其辞云尔:

遐哉洪胄,飘然乃作。世重朔垂,常雄边漠。爰降我公,陵霜挺萼。专情信义,顷心然诺。未尽人龄,方穷天爵。虎变虬骧,郁为侯王。葳蕤鹿驾,飒纚龙裳。哀茄(笳)夕转,楚铎晨锵。宾徒凄泣,左右悲凉。一随黄壤,永弃朱堂。高垅就颓,深泉将杳。日车易暮,夜台难晓。草驰旅兽,(汾/林)依翔鸟。雾隐白杨,风吹绿篠。形图粉缋,名传缃缥。

《魏故武邑郡君尉氏贺夫人墓志铭》

《魏故武邑郡君尉氏贺夫人墓志铭》,与其夫《尉陵墓志》同刻于北魏孝武帝永熙三年(534),楷书,界格几乎不显。此志亦由整块青石制成。志高十五厘米,长五十二厘米,宽五十五厘米,整志四边虽有侵蚀痕迹,但并未殃及文字,字口清晰,无一字破损,志文二十列,满列二十三字,共计四百二十二字。

释文:

魏故武邑郡君尉氏贺夫人墓志铭

夫人讳示回,字示回,广收富昌人。卫将军仪同三司定州刺史尉使君之命妇也。盖姬姓之苗,韩侯之胄。曾祖干,帝舅之尊,平西将军雍州刺史始平公。祖敦,戚属地重,库部尚书。父娄,名望之资,云中都牧令。夫人世袭宠荣,家承余庆。妇容既优,母德亦显。萋萋茂自家庭,灼灼光于夫族。情存周急,意好分贫,室靡停衣,堂无故物。有子曰景,郁为栋梁。同伊霍之举,厕桓文之功。贵而能宽,严而不害,成知性也。夫人豫有力焉。实宜同名德于三徒,等宠光于万石。而天不与善,终倾大命,春秋五十八,中兴元年十月十日薨于家。昔金母图画丹青,羊妻追赏封爵。勋望不殊,古今一揆。实简帝心,爰发明诏。乃追赠武邑郡君,敕中给事中安东将军兼大鸿胪卿,张远亲临策赠。密印绶,祭以太牢,礼也。卜云允臧,安厝不远,便以永熙三年正月二十六日与先公合葬于常山郡行唐县之秘村。敢述遗芳,庶传来叶。乃作铭曰:

桐戏修绪,孔乐绵基。始平开业,库部应期。於穆夫人,清风继之。生多美事,殁有余思。天路遐长,人道局促。迅甚惊澜,儵如风烛。教善断机,恩能叩斛。名飞世上,身沉泉曲。何古何新,会自成尘。玉衣减色,金炉罢熏。森森长柏,岌岌高坟。勒诸玄石,永播遗芬。

明代王行著《墓铭举例》有言:“凡墓志铭书法有例,其大要有三事焉:曰讳,曰字,曰姓氏,曰乡邑,曰族出,曰行治,曰履历,曰卒日,曰寿年,曰妻,曰子,曰葬日,曰葬地,其序如此。其他虽序次或有先后,要不越此十余事而已,此正例也。”这两方墓志刊刻时间皆为北魏末期,无论形制还是内容都已极大程度的标准化,符合上述“十余事”,在各自墓志的前文中均提到了名号、籍贯、家世、生平等,后段则用四字韵文表示悼念。值得一提的是,这对鸳鸯志的志文都对其子——尉景有较大篇幅的描述,《尉陵墓志》中除去首列封号与末段四字韵文,描述尉景的文字几乎占到一半,《贺夫人墓志》同样如此,用较多篇幅去记述子嗣,这在诸多北魏墓志中较为少见。史书中有关尉陵及其夫人贺氏的记述几乎不见,但对于尉景的记载,唐李百药《北齐书》有记:“尉景,字士真,善无人也。景妻常山君,神武之姊也……征授大司马,遇疾,薨於州。赠太师尚书令,配享神武庙庭,追封长乐王”。

我们从《北齐书·尉景传》中可知,尉景妻常山君是神武皇帝(齐高祖)的姐姐,尉景是名副其实的皇亲,亦是权臣。《尉陵墓志》及《贺夫人墓志》并非两人薨时所作,而是数年后其子尉景“痛二亲之不待,泣千钟之有余,求减身阶,以增父爵……同壤有期,合骨将近”时所作,并于永熙三年(534)正月廿六日将两人迁葬时正式埋放,故两方墓志中对于其子尉景的着墨较多也就不足为奇了。而在《尉景传》的后半段,则记录了尉景之子尉粲的事迹“景子粲,少历显职。粲以父不预王爵,大恚恨,十余日闭门不朝……文宣亲诣其宅慰之,方复朝请。寻追封景长乐王,粲袭爵,位司徒,太傅薨,子世辩……隋开皇中卒於淅州刺史”。从史书记载我们不难看出,尉氏家族从尉陵始,其子尉景,孙尉粲,都用了近乎同样的方法来“以增父爵”,可见这一家父子确有相同之处。北齐长乐王的爵位和封号自尉景始,宋赵明诚《金石录》收录有《北齐长乐王尉景碑》,有记:“右北齐长乐王尉景碑。按北齐书,景字士真,而碑云字副羽,盖传之误。”清端方《陶斋臧石记》载:“景追封长乐王。子粲袭爵,位司徒太傅。历考北齐诸王,尉粲外无封长乐王者,则长乐王必指粲无疑。”

根据《尉陵》及《贺夫人》志文,与《北史》《北齐书》等相互印证补充,我们可得尉氏家族自尉陵始的直系四代关系,两方墓志的出土更是丰富了北朝尉氏家族的史料。现将以尉陵为初代的家族关系制表附于下(表一):

尉陵卒于北魏正光五年(524),十年后永熙三年(534)此志方才刊刻,志文中虽碑别字较多,但书法风格颇具特点。此志方整峻折的用笔中暗含圆转,结体欹侧取势,有自由挥洒,天真烂漫之态。因刊刻于北魏末期,此时的墓志书法形态已由“斜画紧结”向“平画宽结”过渡,《尉陵墓志》亦然,从整体形态来看,整志书法的字态架构已受“平画宽结”的影响。但未如北魏官方之标准“洛阳体”般强调规矩,程式化倾向较低,通过字势的摆布与结体的收放,较好地表现出奇异灵动,舒展自如之感。如志文中的“好、秀、而、承、位”等字,在保持中宫紧收的前提下突出了撇捺开张的欹斜姿态,似有北朝民间书风之朴拙趣味,以意趣为尚。相较而言,《贺夫人墓志》的书法风格在结体规整上略胜一筹,通篇用笔圆转较多,给人以圆润饱满,端雅劲挺之感,洋溢着秀逸之气,似有北朝末期墓志书法向隋唐典雅整饬书风过渡的影子。与《尉陵墓志》相比,《贺夫人墓志》“平画宽结”的字形更为突出,字形重心分布均匀,偶有奇崛字势以调整章法。此志用笔提按分明,楷书的果决与圆转巧妙地融合,如“尊、云、举、芳、叶”等字,钩、点、撇、捺出峰犀利,笔画舒展,结体略呈扁势又不失劲健之感,为整志凌厉质朴的书风增添了几分感觉。《贺夫人墓志》虽较为规整,不及标准“洛阳体”之紧结茂密、恣肆端方,但并未囿于常法,用笔雍容平正,开合有度,无论从结体还是用笔上都可以较明显地看出向隋唐楷书整饬风貌过渡的痕迹。

北朝墓志品类繁多,犹如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对《尉陵墓志》、《贺夫人墓志》书法艺术的进一步研究,可将其与之同时期的墓志进行对比,或可一窥端倪。现将与两方墓志大致同期的北朝墓志选取部分附于下(表二):

同期北朝墓志中,与之刊刻时间相近的应是刻于北魏普泰元年(531)年,在所有传世墓志中都享有盛誉的《张玄墓志》。清道光五年(1825),何绍基偶得《张玄墓志》旧拓于山东济南历下书市,原石已不见于世,故传世仅此一孤本。其在《东洲草堂文集·跋魏张黑女墓志拓本六则》中有记:“得此帖后……往返二万余里,是本无日不在箧中也。船窗行店寂坐欣赏,所获多矣。”又云:“化篆分如楷,遂尔无种不妙,无妙不臻,然遒厚精骨,未有可比肩《黑女》者。”有清一代碑学复兴,北朝书法经包世臣、康有为等赞誉,天下风靡,康有为在其《广艺舟双楫》中称赞:“《黑女》者如骏马越涧,偏面而骄嘶。”又言:“《张黑女碑》雄强无匹,然颇带质拙,出于汉《子游残碑》。《马鸣寺》略近之。”《张玄墓志》几乎得到了所有碑学大家的盛赞,如今亦被世人所宝习。《尉陵》《贺夫人》两方墓志,雅严拙厚,秀逸精古,直逼《张玄墓志》。两方墓志的刊刻时间比《张玄墓志》晚三年,书法风格都在不同方面与《张玄墓志》相近,追求遒厚精古的笔意,达到姿逸精细,平实峻秀的境界。二志中诸多字与《张玄墓志》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各具风神,笔者节选如下(参见表三、表四)。

《张玄墓志》已是较为成熟的楷书体,其用笔饱满而微带隶意,既有楷书的规范意识,又兼具北碑的欹侧厚重及隶书的高古朴拙,这也正是其气息雅逸秀劲的主要原因。由上表对比我们不难看出,首先在整体风格上,《张玄墓志》呈现出圆转妍丽,秀逸漂渺的艺术风貌,如表中“祖、尚、昔”等字,在转折处并未采用北朝墓志一笔折方的常用方式,而是将篆隶书中圆转温和的转折嵌入其中,增加了字体古穆浑厚之感。《尉陵墓志》《贺夫人墓志》则更像血统纯正的北朝书法样式,浑穆峻劲,多取方中寓圆之势,将暗含的圆润隐藏在明显的峻折当中,楷意突出,偶有些许圆转与侧峰用笔,以取刚柔相济之妙,相较《张玄墓志》更有几分官方“洛阳体”之遗韵。这也与两方墓主的身份有较大关系,尉陵、贺夫人二人贵为皇亲,其墓志制作自然较之《张玄墓志》更为官方。

其次在用笔与结体方面,《张玄墓志》中较多的运用了侧锋笔法,如上表中“墓、帝、年、举、部”等字小而短的笔画,多为侧峰用笔,有斩钉截铁之势,而《尉陵墓志》《贺夫人墓志》多以中锋为主,除上表中所列诸字外,志文中如“以、公、山、玉、泣”等字,笔画虽偏短小,但用笔精到,质朴厚实又隽逸自然,显拙厚峻丽之姿。结体上《张玄墓志》字形多取横式,偏向扁平,横的开张与竖的圆浑形成明显对比。《尉陵墓志》与之相近,字形略取扁势,如“越、袭、辞、改、政”等字,穿插避让,静中寓动,营造结体疏处空盈、密处丰满的对比效果。不同的是《尉陵墓志》用笔方折偏多,略显森严。《贺夫人墓志》则偏取纵势,如志中“豫、郡、年、身、宽”等字,结体劲健而修长,通篇中宫紧密,结构工稳,字距、行距基本对等,圆润笔画较多,既不失北碑雄风,又兼具隋楷温雅,似有开张洞达之意,与烂漫质朴的书风形成呼应。最后在章法上,《张玄墓志》萧散灵动,疏朗飘逸,字与字的疏离虽使通篇不连,但字势与笔意仍贯穿其中,空灵而不失稳定。《尉陵》《贺夫人》二志则较为茂密浑茫,以中宫紧凑为主,且整志都有界格为限,章法规矩平正,在整体章法上已初显隋唐楷书范式,通过局部与单字在界格内的俯仰欹侧,张弛有度,制造生机勃勃的节奏,以此呈现趣味。

如果说带有篆隶遗韵的《张玄墓志》是书体发展过程中篆隶书向北朝楷书过渡时期的作品,那么《尉陵》《贺夫人》墓志便可看作是北朝楷书向隋唐楷书演变过程中的作品,并生发为隋唐楷书的先导,呈现出一种于奇宕中不失雅正,茂密中不失疏朗,婀娜中兼以流丽的书法艺术风貌。《尉陵》《贺夫人》两方墓志是北朝墓志书法中的精品,不仅有着补阙史料,佐证史书的文献价值,更有着直接丰富北朝墓志书法风格的艺术价值。其率真的用笔、错落的结构、疏密的章法及浑朴厚拙,峻秀沉舒的艺术风格,使其在北朝墓志书法中璀璨夺目,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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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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