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江西修水黄庭坚故居外景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黄庭坚这首诗大约写于40岁时，诗名叫《寄黄几复》。黄几复是黄庭坚的挚友，此时在广东四会任知县，而黄庭坚在山东德平任一小官。

第一句写黄庭坚和老友分手后，南北阻隔，连大雁都谢绝我遥寄书信的请求，可见相距遥远；第二句则回想当年的欢聚及分别后的怅惘孤独；第三、四句说黄几复身处猿猴出没的烟瘴之地，家徒四壁，贫困无依，年华已逝，落魄苦痛，这是在为老友才高但不受重用而扼腕慨叹。

此诗如黄庭坚其他诗作一样，用了很多典故。“北海”“南海”出自《左传》“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寄雁传书”出自《汉书》苏武鸿雁传书的典故；“家有四壁”出自《史记》司马相如“家居徒四壁立”一典；“三折肱”出自《左传》，意喻三次折臂，便知医治之法。指历经磨难多了,就会有所造诣。诗中其他句，虽无直接用典，但大多也是前人诗句中所用景物意象的化用。不仅如此，诗中第三句“持家但有四立壁”连用五个仄声字,读来也不免有点气息下泄，音节有峭拗之嫌。其句有意和“三折肱”形成对仗，看得出黄庭坚一贯坚持的“宁律不谐，而不使句弱；宁字不工，而不使语俗”的刻意为之。

诗中亮点在“桃花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一句。桃花春风的色泽轻盈、鲜活、妖娆，而江湖夜雨的气氛险恶、凝重、凄冷。只是，春风桃李，但一杯而已，是短暂的欢畅；飘蓬寒雨十年灯之下,却未见青云得路之便，这是漫长的孤独。此二句，没一个动词，全部由名词构成，既是在写时间的流逝，也是在叹空间的跨度；貌似在写景写境，却是在写情表意。二句互为依存，一定有了桃花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方显出冷落孤苦。也唯有了江湖夜雨十年灯之句，才见出桃花春风一杯酒的欢畅和美好。二人青春时分的春风得意尽数付于光阴和江湖的雨打风吹中，好景不长、人生莫测的人生况味于此方出。

此诗之妙在于，即便你不知道诗中典故或化用诗句的来处，仍然可以读懂此诗；或者说，即便忽略掉一两句让人头疼的诗句，也可以得到另外两句不那么头疼的诗句。既让读书读得多的人会心一笑，也让读书读得少的人能够领受，此所谓险中取胜，也是黄鲁直诗让人玩味之处。

如果你实在认为最精彩的两句出现在诗作的太前面，让结尾无不遗憾之处，有点没有收回来也没有放出去的戛然而止，那我劝你再读一读黄庭坚的《鹧鸪天·座中有眉山隐客史应之和前韵即席答之》。在这首词中，黄庭坚说，“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夜里簪花倒著冠”。还说，“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和“桃花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句一样，词中也有花，有酒，还有夜和雨，但这首诗为很多年前的句子缀上了一个完美的尾巴，即便在江湖夜雨之中，也依然是簪花着冠，酒杯不干，舞裙歌板尽情欢，晚年的黄庭坚气息不再下泄，全然是另一番境界了。

◎本文原载于《中国青年报》，图源网络，图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