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师焦艳丰:下沉世界里,需独处一隅寻找自我
焦艳丰将自己的书房称为“下沉世界里的精神题集”,是设计师灵魂最澎湃之处,充满大量独白、审视和独处的时间,一位设计师的精神世界在此隐约可见。在现代社会不断变化、日益复杂的当下,他觉得,人们总是需要一间书房,抽离于喧嚣之上,保留自我意识,审视自我内心,表达自我认同。
在这间书房里,设计师并不讨论感官意义上的事物,只尝试用一些设计与创作来表达他自己,他将书房当做自己的一种生活方式。鸟啼四溅的清晨来到书房,完成今日工作后,阅读、品茶、听音乐,冥想放空、反省己身,将自己与世界分离开来,摆脱世俗节奏的左右,只低头凝视自我。暮色四合后离开书房,带着被洗涤的心灵,重新回到城市,回到自己的社会身份中去。若在西方艺术的语境下找寻书房对于设计师意义的源头,或许可类比Albrecht Dürer在十六世纪所发明用来透视作画的仪器,在拉丁语中,它被称为“apparatus”,意思是“理解世界的仪器”。在书房中审视内心,透过纵横交错的精神投射,他脱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却在克制与思考后能更加理解世界。
他用很多元素无声地表达他自己,既体现其对西方建筑体系的思考,又彰显出灵魂深处熏然的东方文化。对他而言,书房正是精神世界的写照,它不是静态的具象,而是流动的诗意与抒情。
与时间对话
与其说是入口通道,不如说是设计师精心构筑的艺术装置。他将他有关时间某种的对话,藏于此处。朝向书房门的入口通道做全黑处理,减少周围可见光,只余暗黑色空间,像是宇宙黑洞,又是时空隧道。设计师在此处设计了两条地面光和一条头顶光,三条光线嵌入隧道,是流星划过宇宙,是行星在时间中的运行轨迹。
通常,当设计师在书房中等候的客人从外界迈入隧道,进入到书房空间时,全黑处理的隧道给人以隐蔽与仪式感,加之特意在2米8的空间范围中退让出15公分起出台阶,更能让人们感受到设计师对其的尊重,以及感知沟通互动会有的珍贵。
在隧道尽头书房的入口,设计师利用镜子的透视反射属性,三条线透过玻璃于空间中无限延伸,在时间的尽头汇聚成一点。光线不仅指引着入口,行走在此处的人们更拥有了独特而多变的沉浸观赏语境,是时间的变奏,亦是时空的凝望。
从通道进入书房,入口处陡然收窄,外大内小,上下倾斜,是沙漏符号的设计建构。
生命从“时间的沙漏”中穿过,这里总是在迎来新的客人、新的停留,有些意象的变与不变其实并不斥诸空间表面,不变是永恒的变化。某时某刻,人穿过“沙漏”与时间穿过沙漏又有什么区别呢?人是时间的具象,时间是人的抽象,是冲撞、对峙,是平衡、更替,更是不息、融洽,时间包裹我们,而我们也吞噬时间。
窥寻着时间,实际上也是窥寻着我们自身。
知止与留白
入口右面的区域,设计师亲手书写的“知止”悬挂于墙面。“知止”,是“明白边界,减弱欲求”之
设计师称之为“随手书就”,但对于整个空间来说,“知止”卷轴悬挂于此,像是关于此处的破题。传统卷轴的天头、地头与画心,就正如被设计师“分割”成三个不同功能区的书房空间。画心四边与裱边之间的空隙被称之为“让局”,书房中的枯山水庭院与入口处的“时间隧道”便仿若这“让局”。
在阅读、饮茶、工作区域,特意空出一整面墙做留白,它与画轴中天头与画心之间的留白相对,亦是“知止”二字中笔走龙蛇间“飞白”的呼应。
对于设计师而言,留白有着有序、简洁、洗练的美感,也是行与神分寸感的表达。
向建筑大师致敬
书房中,“隐藏”着不少设计师对世界建筑大师的致敬。
他常在会客区面对枯山水庭院的台面上小坐、停驻。一旁的钢筋混凝土柱与柱身中央随之延伸出的台面,是对勒 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的致敬。
台面腾空于地面之上,混凝土柱做结构承重墙,木纹台面与混凝土柱之间形成强烈对比,构建出具有张力的空间质感。
早晚光影交替中,混凝土柱面留下时间的明暗,自然之手生动流畅地在空间中游荡徜徉。
混凝土柱同时是解构主义的表达,去中心化,拆解人们对柱体的传统理解模式,直接看见内部结构、组织,展现素雅与力量。无限释放柱体可能性的同时,实际上也是设计师内心坦诚的剖白与投射,表达他对文化与思想无限延伸的探索与渴求。
黑色铁质书柜线条简洁,书柜的正面被有意转向,书籍被藏了起来,只余利落平面朝向空间,交织出实用之美,和绝对现代的几何效果,不刻意区别造型艺术与实用艺术,是对包豪斯(Bauhaus)风格的表达。
分割空间的屏风为设计师原创,选用干净透明的意大利白纱,以皮特·科内利斯·蒙德里安
(Piet·Cornelies·Mondrian)的为灵感,纱织的屏风轻灵飘逸,空间与空间之间隔而不断,色彩分离又融合,巴蜀建筑的线条结构勾勒于其上,上用四川竹子做横杆,既是设计师追求“纯粹抽象”,对“新造型主义”的回应,也交织着他浓浓的家土情感。
枯山水的修行
庭院,日常生活中,设计师在这里与自然拥抱,重构现代城市早已被消耗的风、雨、光、影。
枯山水,被放置于书房庭院,亦是设计师最钟意的地方,他觉得,此处是书房生活的中心,是他之本我。
起源于镰仓时代并于室町时代达到极致的枯山水,将山石与白砂等自然材质炼化为丰富的自然符号,象征自然世界的各种景致,反映深刻的禅宗美学,
褐石、白砂、枯木,相比生机勃勃的鲜树丽花,他更愿意于书房小庭院构建枯山水,来表达方寸之间的禅意。
早晨,在抵达书房之后,他总会抽出一大段空白时间,面朝枯山水而坐,去冥想,直面自己,修复精神世界。
他也喜欢作庭,正如挚爱着枯山水的日本设计师枡野俊明所说,“作庭即修行,步步是道场”。于枯山水上作庭,寻求一颗石头一脉沙砾的位置与变化,在白砂上扫出涟漪、波澜、漩涡、回纹,个人生命与自然生命在此交互对话。
白砂变幻成激荡的江河,亦是丰沛的旷野、林间之雾气、涓涓之溪流,褐石可作岛屿、丘陵、暗礁、山脉、高原,此时无水胜有水,无山更有山。
作庭时万千变幻,亦如感受时间之莫测,内心之无涯。枯山水随着作庭朝夕枯荣,但山水寄予的庭院旷达空茫亘古不变,心也随之凝练静谧。
静立于一花一世界中,清风明月,心中豁达,设计师在此回视灵府,暂归冥想,生命在此丰穰、清净、熠熠生辉,宇宙从此处生,无声胜有声。
在城市中辟一处方寸做内心枯山水,只有立身于似有非无的自然真相之间,于此顿悟万物之奔腾浩荡,人事之渺小无垠,他不再束缚于皮囊之下,每日在书房的枯山水中,哪怕冥想一刹、作庭一寸,也能完成自我、本我、真我的修行。
空间的诗意与静寂中的巧思
从常规建筑空间的四墙围合中抽出一面墙进行重构与虚化,用大面积可折叠玻璃门、一整面无缝落地超白玻与做出控景的工艺玻璃代替实质的墙体材料,增强空间的延展性,并实现功能的划分。
实体墙的抽离与墙面的虚化处理并没有破坏空间原本的平衡和结构,恰恰相反,它让空间完全地、毫无遮掩地向外界敞开,让书房连接自然与城市,设计师的精神与灵魂似乎也毫无防备地向他以外的世界敞开,映射出在乘风破浪之后,其赤子般的人生况味。
白日,当处理完一日的工作,完成每日的作庭与冥想,他爱坐在桌前细细品茶、翻书。素朴的桌旁,不经意侧头,窗以控景手法处理,人眼望过去,窗外冗杂的景象被遮挡,只余言有尽而意无穷的风景一栅。
榉木在窗上构成日式隔栏,光晕与阴影在窗上变幻,去形留神,霎时有了日本茶室之感。茶道教导人们纯粹和谐、秩序浪漫,亦有匠心与禅意,这些意象,与书房庭院的枯山水互相呼应,也是其对日本茶道的欣赏与回味。
爱在此处饮茶,从有尽的风物中窥探无穷的意象,摒除修饰过多的富丽,钟爱事物的质朴本真。这是设计师于生活中温良的希图,亦是他设计的诗意。
这样的诗意也在对光的处理中体现。空间50%是透明的天然光线,运用遮光系统,柔和侧面自然光,而整块超白玻完全还原外部景观与光影,当特殊材料处理的卷帘被放下,外部景色便有了隐约朦胧的美。
会客区顶面与地面是有关东方“天圆地方”意象的探讨,当人在空间之中“顶天立地”,或许也就理解了自我的价值。
设计师的书房,有其鲜明的肌理、质感与轮廓,是关于自我与社会身份、过去与现实的温和对话的场所,它有着它之所以为之的因果,之所以凝结的时间、其中的情绪和记忆,摆脱混沌的意象,传递着平静与美感,在混沌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秩序。
关于设计师
1978年出生黑龙江,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专业的全案室内设计标准,丰富的生活经历,多次国内外游学并养成高品质、乐观的服务心态,先后获得国内各界设计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