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限：心诚则灵——我与红楼的二三事

Red House was not built in one day.

——一个不正经的题记

首先，有必要解释一下上面那条博人眼球的英文，它改编于古谚语“Rome was not built in one day”，古今中外，大抵情理都相同，《红楼梦》的传世亦非一蹴而就，它宛如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只是美人隔云端，若非心诚，或也无缘得见楼阁分明之貌了。

作者在阅读《红楼梦》

我与《红楼梦》的初见始于老爹的书架，它长得和其他书一样平平无奇，横排、简体、章回分明、注释充分，前言比我擅自改编的谚语还要博人眼球，白底黑字印着它花里胡哨的头衔——“四大名著之一”。

后来我学有小成，终于逐渐悟到其传世的难能可贵，写成、出版、流传、校勘环环不易，也许某个令我读之拍案的回目，页页卷卷下都有无数已归沉寂的古人，他们恰如我辈，情之所钟，一往而深。

既然红楼并非一日建成，想要登楼叩问，自然也免不了攀高之累，古人寻访海上仙山，或入名山古刹，似乎总要斋戒沐浴焚香，现代社会虽不甚讲究繁文缛节，但心诚仍是顶顶紧要的，诸君且须有了此意，方可听我下回分解。

一日拜入山门，终生兴风作浪，大约是我能想到的，对某红学课的最高赞美。

本人作为江湖知名魔头苗一刀的麾下小妖，近来颇有了一些“甜蜜的负担”，按照江湖规矩，入此门者，必当放弃一切希望……必当背熟前八十回回目，庶几算是文人的束脩礼，野人的投名状，鉴于本小妖修行期间爱岗敬业，表现尚佳，承蒙山大王青眼，偶尔也被拎上台面，给新一届的小妖们打个样。

一刀大王嘉许之、赞美之、威逼利诱之、变本加厉之，于是遂作此文，些许歪理闲话，喷饭供酒，聊博一笑。

作者背诵《红楼梦》回目后，获赠《南京大学的红学课》一本。

依着程序，似乎该谈一谈背回目的意义所在，毕竟以功利角度论之，行一事必有一事的意义，否则就是徒劳，《红楼梦》的回目自然有许多所谓“意义”，譬如它足够提纲挈领，使人迅速把握全书的脉络肌理，何处扑蝶埋香、结社吟诗，何时鲜花着锦、攒金庆寿，也能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其次，回目宛如人物的小像，寄寓了作者对诸位女儿的评价，“贤”袭人、“敏”探春、“俏”平儿、“勇”晴雯、“慧”紫鹃，万种情思，各成风流。

能言善道者甚多，这些正确且正义的理由，若是较真，定能续上十数条目，然而以我浅见私心，实在不必谈意义，依稀应是雪夜访戴最为相似，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不过一番切切衷肠罢了。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仿佛是“故烧高烛照红妆”的投影，“意绵绵静日玉生香”总让我想起“蓝田日暖玉生烟”的颜色，其实大可以将所谓回目扔进古代文学的川流，如此便可体会到其中同气连枝的美感，八十条回目算不得大篇幅，却包罗万象，有茶品梅雪的雅，有嗔莺咤燕的韵，假凤泣虚凰是为痴，斩情归水月是为悟。

或许文学存在的本身就是“无用的装点”，所以我背回目，从未预设过任何功利的意义，只是因为它带给我一点灵犀和感动，大约可用刘姥姥在大观园品尝的那一道茄鲞作比，唯有将茄子本身的味道隐去，才能成就一盘好菜。

《南京大学的红学课》，苗怀明主编，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5月版。

“认认真真读书，一本正经搞笑”是一刀大王素来的行事风格，每年总有慕名上山的小妖，慕的是有趣的皮囊，却忽略了喜剧的内核往往是严肃的，老话说“心诚则灵”，心诚方见灵犀，老话说“会心一笑”，会心才有一笑。前面既已说了正心诚意的大话，也该稍叙几句冷暖自知的小趣。

譬如为了建立数目与回目之间的关系，我甚是无厘头地采取了胡乱联想的歪门邪道，“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红楼梦通灵遇双真”，取其数字“五”与“双”，恰是第二十五回；四一愚人节，宜犯蠢、遇糊涂路人，于是“怡红院劫遇母蝗虫”，五一劳动节，宜勤奋、写诗文十篇，于是“薛小妹新编怀古诗”，六一儿童节，宜玩耍，见机巧器物，于是“投鼠忌器宝玉瞒脏”……

这样的歪门邪道固然能解决一部分的回目，但终归，背诵不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工程，为了将“遗忘”扼杀于襁褓，我甚至使用了随机数生成器——为了应对课堂的花式无情抽背环节。

《扬子晚报》对作者的采访和报道

那时与朋友同乘地铁，她瞧见我的手机屏幕上不断变换着数字，总疑心我在玩数独一类的游戏，然而我脑海中并非一二三四，而是金兰契与风雨夕，柳叶渚与绛云轩。

《红楼梦》无声地在我的生活里茂盛生长，以至于某次我与朋友聚餐，对方表示我大快朵颐的吃肉行径实在有失体面，我立即替自己辩解，称自己为“脂粉香娃割腥啖膻”，集大吃大嚼与锦心绣口的气质于一身，朋友亦读红楼，当场绝倒。

苗师的红学课宛如古代江湖的修行，需有侠气，需有韧性，传说中的门派巍巍然立在山中，只等来者拾阶而上，诚心诚意磕了头，方能迈过门去，饮尽烈酒，砸碎空碗，终于扛了大旗，跟了大王，巡山修炼、兴风作浪——勤勤恳恳且威风凛凛，日复一日仍意气风发。红楼并非一日建成，修行也并非一蹴而就，但是，心诚则灵，行之、学之、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