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草圣的女儿 讲自己的水墨情事
她的父亲是江南大学的教授,最爱种小草,事水墨,退休后更为种草,在无锡的南边建了一座园。
王大濛的园子名“蒲园”,用以安住菖蒲的形神,寄托坚韧、安然、淡泊的文人精神。人称“江南草圣”。
铁线莲盛开的“蒲园”(图片由王濛莎提供)
女儿王濛莎大概也因了这个渊源,沁染了父亲的志趣,把游学西方的艺术观念、民间艺术、文人笔意等等统统装进了她的当代水墨实践。
父亲的画室,作为她儿时的乐园,却早已埋下日后水墨情事的伏笔。
“还记得儿时放学回家,首先就冲到他的画室,拿起毛笔涂鸦,看见好玩的就画,画花、画云、画小人、画碑帖上的字......"那时,王濛莎从来不在纸上画,而把心里最可爱的图案,都画在了白墙上。直到画室画满了,再跑到客厅、卧室,最后甚至到厨房去画......
父亲把绘画的自由,充分的给了女儿。
艺术家 王濛莎
黑瓦白墙 外婆的红烧肉
作为外乡人,我印象里的无锡,就像一个汁浓香糯的“红烧狮子头”,把万般的细碎精致都混合在一起。
“我倒觉得她更像一碗温热的藕粉,这般软糯、香甜、透到处可见。她小憩于公园的长椅,栖息在枝头,躲在耀眼的桃花林间,更穿梭于大街小巷的行人中。”作为80后的无锡人,王濛莎对故乡有太多的情愫。
太湖落日
她眼中的太湖,水域开阔,一望无际,大多时候沉默平静,风雨来时又激烈汹涌。太湖是书卷气的,但相对于西湖的娇嗲,又频添了草莽气概。
她又喜江南梅雨季节,雨水把城市的轮廓模糊,变得温润、惆怅而多情。
她走在黑瓦白墙,被雨水打湿的小巷里,常常回忆浮现,忽略此刻,脚步连接着可能出现的未来。
“离我家不远的田埂,春天开满金黄的油菜花;星星点点的荠菜花;黑紫色牵牛花缠满晨雾里的香樟树,池塘水面颤动的光斑下碧绿绵软的水草。父亲用筷子和宣纸做的菱形风筝已经跃入天际,它会去向哪里,飞入银河系,穿越时空, 在遥远的云团之上与仙女们会面,一道参加假面舞会?”
无锡乡间盛开的油菜花田
她童年大部分的时光,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傍晚放学,走在铺满窄条青石板路弄堂里,臆想着外婆做了那油润光泽,香气饱满的红烧肉在等她......
夜晚,会把大半个身子躲进被窝,睁开眼睛望着阁楼上方开的小窗,记忆中约莫还能听见雨滴打在瓦片上发出嗒嗒的声响,这些那么近又如此遥远的阁楼之梦连同天窗外的星空,低矮的云团,一些不曾发生和早已发生的事件,现实和梦境被交织。
水瓶座的王濛莎,从小就天马行空,特立独行近乎叛逆。父母都是摩羯座和一个水瓶座的她,可以想象会发生怎样的非凡故事吧!
游学 那些自由的日子
王濛莎现在也无法忘记,夕阳西下,她在西安美术学院老校区后面的那片高粱地,听着许巍的歌,看着天边变化莫测的火烧云,内心涌动着自由的感觉。
“在外求学的经历,让我更加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生活和绘画。仿佛可以背上吉他,从此远走高飞,采摘路边灿烂的野花飞奔向心爱的人表白。一口气跑完十公里然后一跃而入蔚蓝的深海。”那些年,从江南来到西北,让她获得了一种自由。
显然,在国外求学的经历,带给她对创作、生活产生了新的认识和深远的影响。
王濛莎在西安美术学院设计系动画专业毕业后,又先后在澳洲格里菲斯大学,英国南安普敦大学南安普顿大学的温彻斯特艺术学院学习。
在她的记忆里有些事是无法忘记的。
王濛莎在柏林 2014
口述 过往的故事:
在英国的日子里,我经常会独自一人去城郊散步。记得一次迷路。正焦急,看到远处一座教堂。轻轻推开门,看到姑娘、小伙子们正在准备中午的饭菜。他们看到陌生的我,毫不犹豫地邀请我入座一起用餐。
坐在我右边的是位个子矮小的本地姑娘,我们很快成了朋友。我得知她的左眼失明,她说她的学校离这里不远,是否愿意一起去她宿舍听她唱歌?她会弹吉他,还有尤克里里。我们站起身,才发现她拄着拐杖。
我们一起穿过公墓,穿过一片桉树林,英国的雨让这个城市变得惆怅。
“这就是我的宿舍。”推门而入,整洁的摆设和印着浅蓝碎花的床单。她端起吉他,乐音弥漫。她用力地唱起来,望着窗外迷蒙灰暗的天空。
她说周末父亲会开车送家里自产的牛奶来,希望我能一起来品尝,但那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见面。
时至今日,我还是无法忘记她清透的歌喉,如同青柠檬一样的颜色。美也许单纯地来自于生活中最朴素和善良的地方。
德国Gallery99画廊王濛莎个展
雕塑家Wolfgang与王濛莎
教堂在城郊,门口的老橡树和教堂一样高。
草尖上的枯柏树叶,
草已很高。
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沁香。
大门长年敞开。
一个老妪从背后递来传单,
浅粉,浅蓝的纸签上漂亮的英文字母。
她没说话,背回去,坐在离管风琴不远的座位里,
椅背高耸入天。
脚下菱形石板路,
两旁的烛影仿佛快要坠落。
窗户放进些许的光,倒在最后第四排的榉木排座上,
十字架下的耶稣早已疲惫。
冥思连篇,
一个神秘的灵界点似乎不远。
——《城郊教堂》王濛莎
旅途中的王濛莎
在英国南安普顿大学的温彻斯特艺术学院进修时。开学第一天,当老师知道她来自中国时,惊讶地看着她感叹:“你一个中国人还来到英国学纯艺术?你们已经在巅峰了!”
她留学的那段时间,越走的远,就越倔强地想念水墨。墨汁沁入宣纸的瞬间,笔墨的魅力,从来没有如此刻般牵动过她。回国后,开始了她的水墨创作,一发不可收拾。
2009年北京《中国书画》杂志选为“中国当下最值得媒体关注的十位青年画家”之一;2011 年《芭莎艺术》世界100件年度至爱杰作奖;2013年北京《国家美术》杂志金星奖最具价值奖。
星点点、月团团 0 纸本淡彩 2019
颜色 中国江南民间的质感
如果说江南的情趣和民间艺术一直影响着王濛莎,不如说这些基因本就流淌在她的血液里。
“儿时在白绢上绣花玩,五颜六色的丝线在阳光下分外迷人,这些光怪陆离的色彩由内而外溢出,幽幽地灿烂。”王濛莎在水墨中融汇了江南民间对色彩的观念。
有民间用色口诀云:"漂、漂、漂,暗中漂"。
“民间色彩,既要漂亮,但又要求沉稳。绝非西方表现性色彩,猛烈的视觉冲击。”这般的色彩质感印入王濛莎的内心。她眼中的“中国色”从来不试图去冲击,而是默默滋润你的心田,使之散发着人性的光彩。
碧瑶 75x46cm 纸本设色,2019
“在中国文化看来,色彩本身都是情感的符号。比如,蓝色称‘青’,象征向上纯洁。文字里常用的青年,青春,青山,踏青,青翠,青史,青云等等。在色彩的运用上瓷器有专门的青花瓷器,关于布料有专门的蓝印花布,蓝色本身已经表达了这种抽象的情感。以前虽然也学过西方的色彩学,但是相比之下民间的色彩观与我的心更贴近。我在画上的用色都象征着心里的情感,而非色彩描绘物象产生的某种意象转而再说明某种情感,自是‘直接进入如来地’。色彩本身就是情感的符号,把这些符号组合起来直接表达‘本心’。”王濛莎如是说。
五彩和合图 纸本设色40x21cm x4 2017
图像 水墨世界的“大自由”
“儿时身处夜色中的寄畅园, 黑色的枝干下点点宝石绿的萤火虫,太湖石发出洁白的光芒,穿梭于紧密的布局里,压瘪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精致空间,那么,会有古时的人划船而来吗?”这个场景时至今日还百转千回在王濛莎的梦中。山石,树木,小桥,亭子卷入形而上的漩涡,导出了另一个关于梦的图像。
在王濛莎的水墨图像中,既有庭院里的花草、树石,又有闺中帷幔、绣墩的琐碎物件,民间趣味盎然。
看似无有秩序的散漫为之,却自有章法。
“中国绘画讲求章法,西方即所谓构图。”王濛莎水墨图像里的章法是生命体验的过程,称之为“活象”。章法的“起,承,转,合”,也是生命历程的流转。在她的绘画中看似琐碎的物件,却在控制浓淡、大小、虚实、疏密的穿插,如音乐的旋律和节拍一般,它们气脉连贯,把自我的情感植入生命的章法之中。
碧嶂幽花,69成69,纸本设色,2020
她画画过程即是体验生命的过程。她更愿意画中的花朵、蝴蝶、游鱼、太湖石是一种生长的状态而不是刻意去拼贴组合。因而她从不打草稿,由一笔生二笔,由一形生数形,在这个过程里,情思不断凝固在物象之中,而非植根于经验,画中渗透本能的潜意识,都是她情感的视觉外化。
“中国文人对于植物的选择是有要求的,植物要具有精神性,譬如,松,竹,梅等都是精神的象征,菖蒲更是人格的要求。”对父亲在蒲园中植养菖蒲、松、竹、兰花与山野草的精神品格的追求。
王濛莎自有个人的所爱。她更喜欢绚丽的花儿,在她的水墨作品里烂漫的开遍。也应了童年记忆的江南,成就了如今在水墨世界里追求的“大自由”。
镜花水月,67乘以90,纸本设色,2020
转换 在传统中发现自我
我不创作,我是不断地发现。——毕加索
王濛莎所理解的传统,都应该是当时的“当代”,也是当时文化艺术的“前卫”和时代精神。艺术永远是表现当下时代的精神,从表面上继承传统形式,承担着会被时代陶汰的危险。如今感受时代的方式与前人不同了,对艺术家而言最重要的是独特的想象力与独特的创造力,这才是当今时代艺术的价值所在。
王濛莎与苏州刺绣大师合作刺绣团扇 镜花水月 双面绣扇
在她看来,发现并非抄袭前人的发现,而是自我之发现,这往往需要自我的挣扎,自我反醒和自我的肯定与坚持。
“绘画最危险的是进入文学的领域去讲故事,或成为说明图,这样就削弱了绘画的力量。”王濛莎常常把物象打碎重组,组合成我心中要表达的秩序。她会在一张小案上画大画,把视觉局限在方寸的世界里,让图像生长开去。任何绘画创作预设结果都会失去过程的滋味。一件健康的绘画作品一定是由无数精密的细胞组成的。
王濛莎与苏州刺绣大师合作刺绣团扇 镜花水月 双面绣扇
王濛莎与苏州刺绣大师合作刺绣团扇 镜花水月(局部) 双面绣扇
编后语
近期王濛莎与苏州刺绣大师合作刺绣团扇,实践上终于了却她多年的心愿。在打稿的过程中,既要考虑到苏绣的特质,又要将她的“梦之碎片”组合起来,蝴蝶,太湖石,花儿,绣枕,书卷……构成了一幅心中的庭院美梦。
“天马行空,奇思怪想的我无法判断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走着瞧!”她依然走在不确定的未来之路上。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