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艺术沾边·596》纸寿千年,绢寿八百
虚极子按:人需要睡觉,狗熊需要冬眠,文物也得休息。
人需要睡觉,狗熊需要冬眠,文物也得休息。尤其是书画类文物特别容易“累”,展出一段时间后就得歇上个三年五载(这种颇具良法美意的休息制度虚极子要真心推荐给996和007们)。文物休眠的原因很simple:中国古代字画多选用宣纸或素绢作为基底材质,卷轴在每次展开过程中会遭受肉眼察觉不到的无数小伤害,而展开期间的光照、温度、湿度也会令其减寿。这个原因是不是也很适用于女人护肤?——表情多皱纹多,晒太阳多斑多。再细加比较,绢更脆弱,纸更稳定,因为纸的基础是植物性纤维,降解速度较慢,而绢则是动物蛋白构成,容易分解老化。所以书画界有这么个说法:纸寿千年,绢寿八百。
▲ [唐] 韩滉《五牛图》卷,约785年,纸本设色,纵20.8厘米,横139.8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目前我们能见到的最早的纸质画当属韩滉的《五牛图》,创作于唐德宗时期,距今已有1200多年了,其基底材质采用的是黄麻纸。黄麻纸是中国古代第一种染色加工纸,相传为东晋著名道教学者葛洪所创,其制作原理是用黄蘗(bò)汁染制麻纸而成。这样做出来的纸像油炸出来的“薄脆”那般金黄,但质地却比薄脆韧得多,而且能防蛀。晋唐之间多用此纸抄写经卷和文书,甚至唐代的诏书也多用黄麻纸。所以,很多晋唐书画作品正是因黄麻纸耐腐防蠹的特性而得以流传逾千年。
▲ [西晋] 陆机《平复帖》,约3世纪末,黄麻纸,纵23.7厘米,横20.6厘米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纸寿千年”,诚哉斯言。而“绢寿八百”这个说法则有失偏颇,因为有的绢质书画作品流传至今,最少也得有2300余年的历史了。先秦时代,纸尚未被广泛应用,那时人们一提到绘画材料,第一时间就会联想到“素”——洁白的平纹绢,这一点我们从孔子的那句“绘事后素”中便可知晓。绘制在白绢上的画,后世统称为“帛画”,依据目前考古发现,帛画最早可追溯到战国中晚期。
▲ [战国] 《人物御龙帛画》,公元前4世纪,绢本水墨淡设色,纵37.5厘米,横28厘米,
湖南省博物馆藏
公元前4世纪的《人物御龙图》就是一幅绘制在平纹绢上的楚国帛画。画里的男主人公腰佩陆离之长剑,头戴崔巍之峨冠,手执缰绳,驭龙升天;龙身似舟,尾立白鹭,前有鲤鱼开道;舆盖飘带与人物系冠丝绦皆随风飘扬,颇有霓衣风马、云君纷纷之感。像《人物御龙图》这种帛画往往出土于战汉时代的楚国墓葬,考古学称之为“非衣”,即古人出殡时在队伍最前方举着的招魂幡。画面主题多为对神鬼世界的想象,希望借此能将死者的灵魂引入天国得到安息。死者下葬后,非衣要盖在内棺之上、椁盖之下,一同陪葬,就像药盒里要塞一张说明书,告诉上帝如何服用棺材里的这颗灵魂大力丸。
▲ [战国] 《人物龙凤帛画》(又称为《龙凤仕女图》、《夔凤人物图》),公元前4世纪,绢本水墨淡设色,纵31.2厘米,横23.2厘米,
湖南省博物馆藏
同样是绢本帛画的《龙凤仕女图》堪称《人物御龙图》的姊妹篇,二者创作年代、发现地点、帛画尺寸、主题功用都十分接近,也是一件盖在棺盖上的非衣。当然,各种非衣中辨识度最高的非长沙马王堆汉墓帛画莫属了。将近2200岁的马王堆汉墓帛画,其美学追求和文化意蕴远远超越了一般非衣的简单构图和祈祷本质,它在平纹绢上虚实有度地展现古楚人对阴阳世界的瑰丽想象:日月、星辰、大块;蟾蜍、玉兔、文豹;天上、地下、人间;而龙蛇始终在纠缠、绵延、交尾,将生老病死、循环罔替的宇宙分割、纽连、萦绕。
▲ [西汉] 《长沙马王堆汉墓帛画》,公元前2世纪,绢本设色,纵92厘米,横47.7厘米
湖南省博物馆藏
纸寿千年,绢寿八百。不论千年,还是百年,人要想理解现实,就必须脱离当下,同理,人要想读懂一幅画,也得暂时出离自我。一画入眼里,万事离心中。
当非衣帛画落在棺盖上的刹那,意味着墓主人的人生大幕也随之落下——他将永远地离开当下,作为补偿他将进入一个大彻大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