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影响力最大的唐代诗人,为何不是“李杜”,而是白居易?
作为“诗歌的国度”,中国的诗歌不仅在国内传唱,对于周边受中华文明辐射的国家同样也有深远影响。
古代的日本和中国交流最为密切的阶段是唐朝,大化改新前后都学习了中国很多先进的文明。在文学领域里,诗歌作为长久以来的主流文学,也是日本重点学习的对象。
而有趣的是,对日本影响最大的唐朝诗人,不是有着“仙”、“圣”之称的李杜,而是中唐诗人白居易。
甚至可以说,在当时的日本没有哪个唐朝诗人的影响力可以和白居易比肩。
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日本学习中国“诗风”,从六朝直接进入了中唐
日本原无文字,最初使用的是经过百济,也就是朝鲜半岛传入的汉字,这在中日韩三国的史籍里都有明确记载。而汉字传入日本的时间,根据史籍推断,大概在公元4世纪末的时候。
此后三百年左右,日本和中国的交往之中,用汉字写成的国书皆由归化的汉人来书写,所以无论是语言风格还是用语习惯,都和中国比较相近。而日本正处于学习汉语的阶段,对应的是中国三国至隋唐前期,学习的是六朝骈俪文风。
日本人自己撰写的第一部重要的汉语作品,目前认为是圣德太子的“十七条宪法”。
我们试举几条,来看看具体的语言风格:
四曰,群臣百寮,以礼为本。
其治民之本,要在乎礼。上不礼而下非齐,下无礼以必有罪。是以,群臣有礼,位次不乱;百姓有礼,国家自治。
六曰,惩恶劝善,古之良典。
是以无匿人善,见恶必匡。其谄诈者,则为覆国家之利器,为绝人民之锋剑。亦佞媚者,对上则好说下过,逢下则诽谤上失。其如此人皆无忠于君,无仁于民。是大乱之本也。
十二曰,国司,国造,勿敛百姓。
国非二君,民无两主。率土兆民,以王为主。所任官司,皆是王臣。何敢与公,赋敛百姓?
可以看到,这种骈散的语言运用已经非常成熟了,虽然不排除有归化者润色的可能。但无论怎么说,日本在圣德太子执政的飞鸟时期到平安时代,都是与中国交流最为繁盛的时候。
在学习文学创作上,还是以《文选》这样的作品为主,注重六朝的骈俪文章和五言诗。这也是当时中国文人经常做的事情,比如李白就曾经“三拟《文选》”。
日本一个诗文集子《怀风藻》,收录了当时六十四位文人,共一百二十首诗歌,七言作品只有七首,绝大部分都是五言作品。
其中有些句子写得和梁陈时期的风格非常像,比如“惊涛共弦响,哢鸟与风闻”、“叶落山逾静,风凉琴益微”等等。
而这时候,白居易等人掀起了的诗歌革新浪潮也随之传入了日本,引起了文坛的轰动,白居易也大受追捧。
他在日本火到什么程度呢?
江户时期的史学家林鹞峰曾经这样说:
“《文选》行于本朝久已,嵯峨帝御宇,《白氏文集》全集始传来本朝,诗人无不仿《文选》、《白氏》者。”
《文选》的盛行就是之前六朝文学在日本的兴盛所致,目前日本对于中国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学研究也有非常出色的成果,可见当时中国这一时期的文学在日本的影响力。
而这时候出现了新的可以和《文选》比肩的学习对象,那就是白居易的《白氏文集》,也叫作《白氏长庆集》。
这本书被当时的文人视为瑰宝,从诗题、文辞、韵律、意境等等方面都有人对其进行模拟、揣摩甚至剽窃。
比如当时日本著名的文学家菅原道真,其作品就多“袭取”白居易,甚至被赞誉为“胜白样”。
从中也可以看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学习中国的诗歌创作的时候,日本文坛是从对六朝骈俪文风的模拟直接转入了对中唐通俗“乐府”风格的学习。
并不是说,李白、杜甫、王昌龄、王维等知名作家和作品没有在日本产生影响,是因为日本当时正处于学习的过程,其国内文坛风向的变化相对于中国来说是滞后的。
李杜等人和白居易的年代差别不是特别大,所以他们的作品可以视为在同一阶段传入日本国内。
就像近代以来,西方几百年之内的各种思潮都在同一阶段传入中国一样,哪一个更适合当时的文学土壤,哪一个就会得到更好的发展。
从历史事实来看,白居易作品的传播明显有很大的优势。
白居易的创作理念和诗歌作品,在日本流行有两大优势
某一种风格的文学作品和创作理念想要在某一地区风靡,一般离不开两个要素:
一个是其自身传播力的大小,另一个是传播途径是否便利。
白居易的诗歌作品和创作理念就同时满足了这两方面的要求。
在之前的时代里,日本对于六朝时期的诗歌作品,即使有模仿,但也只是偶有佳句,往往还“有句无篇”,很难找到全文都比较优秀的诗歌作品。
这是因为其对汉语的“学习”还比较浅近。
六朝时期所形成的“宫体”等诗歌,用语极为雅致、奢华,以当时日本的汉语水平接受起来还较为困难。
而汉语在诗歌创作领域里,于六朝时期又出现了一次质变,那就是沈约等人发现了汉语音韵的规律,在诗歌创作时提出了“四声八病”的规则。
这种创作要求是近体诗产生的前提,但即使是中国本土的文人在一段时间里也很难掌握,那使得日本学习汉语的过程就更为困难了。
所以,当白居易的“通俗”创作手法传入日本之后,日本的文人突然发现,这种创作方式要比之前的更为简单,而写出来的作品也更具有传播力。
相对于其他唐朝的诗人来说,李白的作品还是以古风见长,创作难度更大,不易模仿;而杜甫等人的近体诗虽然成熟,但对于汉语的技法以及文化典故等等方面要求极高,尤其是杜甫的诗歌号称“无一字无来处”,更是让当时的日本文人难以下手。
所以,李杜等知名诗人的作品虽好,但接受度不高,可模仿性更差。而以“通俗浅近”为追求的白居易,无论是从模仿的难度上,还是从诗意的理解上,都有非常大的优势。
除此之外,白居易诗歌极容易获取,数量也非常充足,可以在日本大规模流行。
白居易诗歌的创作往往以在底层社会传播为目的,尤为注重文化水平不高的读者的阅读体验,以至于出现了“老妪解诗”的故事。
唐宣宗李忱曾这样评价白居易:
“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
连“童子”与“胡儿”都能看得懂白居易的诗歌,可见其作品在民间的流行是非常广泛的。很多百姓都喜欢传抄白居易的诗集,然后将其放在寺庙当中,供人免费取阅。
日本派来的遣唐使除了外交上的作用之外,还有着采买的任务,他们带回去的物资大部分是要自己去采买的,唐朝赠予的数量远远不够。
因为要采买的物资,无论在品类上,还是在数量上,都非常多,这部分的花销也非常大。
顺便一提,唐朝时期佛教兴盛,出现了各种流派。而日本国内也正是僧侣社会地位逐渐上升,佛教大为兴盛的时期。双方在宗教上的交流一直比较频繁。
所以,很多寺院是遣唐使一定会去地方。
于是,寺庙当中那些供人免费取阅的书籍,就成为了遣唐使尤为钟爱的一批物资,其中就有大量白居易的诗集。
这样几乎是没有任何成本就能获取的诗歌作品,为在社会上流通起到了极为便利的作用。
目前流传下来的唐诗一共有近五万六千首,白居易的诗歌就有近三千首,比李杜两人加起来都要多,和这种传播方式有绝大关系。
据记载,在唐末到南宋这一阶段,白居易集中作品更是有近四千篇。可以想见,日本当时能见到的白居易诗歌比这个数量只多不少。
这就给日本文坛带来了大量的学习样本,足以满足其模仿创作的需要。
白诗的流传不仅仅限于上层文人,在“和文学”当中也有影响,比如著名的《源氏物语》就有模仿《长恨歌》的迹象,这些都可以看出白居易在日本国内文坛的地位。
而到了幕府时代,因为日本国内社会环境的剧变,文人心理出现了相应的变化,晚唐诗风也成为了文坛上新的风习。
这时候的日本文坛也开始接受“宋诗”的影响,从对社会环境的关怀转为对内心精神世界的求索,苏东坡、黄山谷等人逐渐成为新的学习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