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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辛苦求功名,辞官不就醉诗文——赤峰才子赵玉丰的坎坷一生

2020-04-21

在19世纪60年代的中国,欧美列强侵入到了这个古老而封闭的国度,中国半殖民地化程度大大加深。这个动荡不安、需要变革的时代,急需思想敏锐的知识分子走在前列。但是,在“八股取士”的考试制度下,中国知识分子的智慧被禁锢,人才被摧残,整个文化界一片死气沉沉。

而这时的塞外小城赤峰,出现了一件轰动文坛的大事,一本洋洋洒洒20余万字的诗集——《泥莲书屋吟草》出版问世,所辑诗词纵横奔放,雄浑劲拔,既现空灵秀美,又含英才壮气。文人学者以未见此书为憾事,而见之者,称其作者为“口北才子”。

这位被誉为“口北才子”的文人,就是在赤峰文坛久负盛名的晚清举人赵玉丰。

自幼读书,考中秀才

赵玉丰(1820—1888),字蓝士,号庾伯,晚清举人,近代赤峰文化名人。

赵玉丰,因其诗词中有句云:“韶华弹指,况有倚楼人”,故人送雅号“赵倚楼”。清嘉庆庚辰年(1820年)二月初八生于翁牛特右翼旗步步屯努图克(时旗政府下设四个努图克,步步屯努图克为其一,治所在水地村,属地建昌营、安庆沟、波罗胡同、头道杖房、二道杖房、四道杖房、西山等地)四道杖房村(今属翁旗解放营子乡新杖房村河南、河北村民组)一地主家庭,祖籍山东乐安县赵家庄。

其高祖赵以爵因赌博输钱,无力偿还,于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到赤峰,给蒙古人种二八地。乾隆三十九年设乌兰哈达厅。乾隆四十年,清政府允许开垦乌兰哈达厅的荒地,赵以爵见四道杖房这一带土地肥沃,且能灌溉,遂回山东老家变卖家产,兑换白银,领租了50多顷平川荒地,后成为杖房川的首富,牛马羊成群,粮食富足,家中使奴唤婢,宅院、仓库、碾磨房、牲畜棚圈等应有尽有。

赵玉丰早年继承祖业,经营田产,后家道衰败。他刻苦自励,于咸丰九年(1859年)八月应顺天府(今北京)已未恩科乡试,举孝廉(清代举人的文雅称呼,与汉代的孝廉性质不一样),与我国清代著名书画篆刻家赵之谦同年中举。但赵玉丰没有做官,终生科考。

赵玉丰幼年在自家办的学房院读书,受业于乡贤张振基、周二酉两位庠生门下,开始在四书五经堆里打滚。十三四岁时,他率弟辈到承德府学就读,先后从师于鹿燕平(字缦云,山东福山人,道光壬辰科举人)、吕升堂(字椒轩,山东掖县人,道光辛巳恩科举人,时为获鹿、清苑等县教谕)、吕敏(字逊斋,山东福山人,道光辛卯科举人)、张彦云(字纪堂,江苏丹徒人,道光辛丑科进士,仕保定、承德等府教授)诸先生。做八股,写行楷,吟诗赋。通过县试、府试、院试(统称童子试),考中秀才,成为一名优廪生。

数次落第,心灰意冷

读书人成了秀才,脖子也就套上了封建专制的考试枷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消磨在无穷的考试和苛繁的规矩中。赵玉丰曾8次参加乡试(又称“大比”,每3年1次,决定在子、午、卯、酉年,八月初九至十五举行,即所谓“秋闱”,遇国家庆典,临时增加一次称“恩科”),不第。如丙午(1846年)乡试,他将考试底稿见示于乃师张彦云先生,“师许为命中之卷,然堂备额满见遣(指落第),甚为扼腕。”

当时赵玉丰的心情十分难过,在《一剪梅·滦平道中》写道:“春梦参差又一场,不是黄粱,却似黄粱。短衣孤剑太郎当,来也滦阳,去也滦阳(今承德)。造榜天过客断肠,越好风光,越不风光,搔首高唱望吾乡,路也茫茫,心也茫茫。”

悲切凄楚的词句,黯然神伤的感情,形象、深刻、逼真,至今给人深切的感受。“所遇不偶,屡踬名场”,赵玉丰心灰意冷,加之家道衰落,饱尝世态炎凉,他愤世嫉俗,便决计不再应考,改弦易辙,他“身如傀儡懒登场”(赵氏语),“不得已鬻文为活,遨游京洛间,每同人雅集,酒酣耳热,歌啸呜呜,意有所触,则伸纸疾书,于踑踔激昂之际,写骑龙跃马之怀,盖十年不窥棘闱焉。”(顾际盛《“泥莲书室吟草”序》)

柳暗花明,高中举人

赵玉丰厌弃功名,以后十多年果然不再应考。咸丰九年(1859年),对赵玉丰来说为不寻常的一年。是年夏,他“有事于滦阳,事毕,买车将北归,戚友辈知之,逼令还辕,就京兆试,乃勉强入闱。”这次乡试地点设在北京贡院(今中国社会科学院旧址),范围比现在的建内五号院要大。贡院东西两侧各有牌坊一座,东题“明经取士”,西题“为国求贤”。

贡院外墙很高,上植荆棘,故贡院又称“棘闱”。贡院内设考务办公室,工作人员达173人,还设有考棚,分为几十条小胡同,依次以千字文编号,每号分为几十间小房子,叫做号舍。整个贡院有号舍几千乃至上万间,每一号舍高6尺长4尺,宽3尺,仅容1人坐下,连躺都躺不下。里面所谓的桌椅其实只是两块“号板”,分别架搁在号舍两边壁上,一块坐,一块写夜间连考,则取下写板与坐板并架,可以临时休息。

本次乡试3场,每场3天,首场在八月初九,考八股四书文3篇(各200字以上)和试帖诗,次场考五经文4篇(各300字以上),末场考策问若干篇。这三场以首场为最难,盖因“若头场诗文概不中选,则二三场经文、策问虽间有可取,亦不准复为呈荐”。

试帖诗为难中之难,试帖诗是五言八韵十六句排律体,清政府规定:试帖诗命题必须出自经、史、子、集。考生必须了解诗题出处,才能写出合格相应的诗篇。况且试帖诗限制僵死、严格,讲格律,限韵脚,内容必须庄重典雅,切忌浮艳轻佻,严重束缚了考生的手脚,于是他们搜肠刮肚,只重形式而忽略内容,勉强为文。

赵玉丰所作40首试帖诗(俱编入《泥莲书室试帖》中),除少数几首饶有韵味外,其余大部分诗则拼凑堆垛,诗中塞满典故成语,了无生气,晦涩刻板,令人不忍卒读。自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科考内容由全用八股文而改用试帖诗与八股文相结合,这样另给考生增加了枷锁之外的镣铐。

这次乡试是比较严格的,参加者数千人,赵玉丰和各地考生按时来到贡院。一进考场大门,两名考试官就对其全面搜查,如同对付囚犯一般,摘帽脱靴,解衣散发。衣服被褥,一切用具统统抖开,毡毯无里儿,皮衣无面儿,笔管镂空,板凳单层,蜡台不能过高,砚池不能过厚,连随身带的干粮点心也要切开检查。完事后,赵玉丰科头跣足,手挽考篮,像叫花子一样领卷入场,对号入房。号门一锁,不得出入,每号由若干名号卒看守,就像小鸟进了鸟笼。

考试期间,考场外日夜有人巡逻,连上厕所也有人监视。此时的赵玉丰饱受囚首垢面、夜露昼曝、暑热风沙之苦,比犯人蹲大狱强不了多少。正如他在《苏幕遮·号舍题壁》中写的那样:“曳青山被白绽,短短风檐,不管人辛苦,锁院深,沉迷子午,剪烛挥毫,直到更敲五。月初斜,天欲曙,听得冬冬又击龙门敲,低问谪仙人,可许朱履翩跹,同拜芙蓉主。”

在这半窗寒烛,落荒斋里,赵玉丰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匆匆答完了试卷,认为有一搭无一搭,没有多大希望,“揭晓前一日,幡然返里,其心淡漠如此,至半途,忽闻捷音。”正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在考中的243名举人中,赵玉丰名列第72位,保和殿复试第二等第十名。

意外的收获,使赵玉丰乐不可支,遂作《归途闻捷音口占》云:“松州词客太詅痴,乍见泥金喜又疑。九转灵丹刚转遍,朱衣也有点头时。”“惭愧龙门跋浪难,十年鬻赋向长安。至今脱却青衫看,尚有刘蕡泪未干。”(刘蕡为唐代科举考试中痛切陈词,直言无畏而触犯权贵者。)寥寥数言,道出了科举考试的艰难和辛酸。

阴差阳错,无缘进士

明末来中国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等西方人把中国封建社会看成是“文凭社会”,认为秀才、举人、进士相当于学士、硕士、博士。按现在的说法,赵玉丰39岁中了举人,已经是“草原牌”硕士研究生了,然而他对科举考试又来了劲头,总想考进士,尝尝当“博士”的滋味。

可命运偏偏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中举后,他几次参加会试(亦称春闱,乡试次年的二月初九至十五在京师礼部举行),结果还是屡战屡败,他精神沮丧,百无聊赖之余,又替人捉刀代笔,当“枪手”以取酬金。这样被替之人榜上有名,考卷被印成“行卷”(进士之作)当作范文在全国公开发行,而自己却与进士无缘。

为此,他在《阅畿辅试牍有感》中道出了这种冤抑凄凉的感觉:“春宵无事偶检程椤香宗师所刊试卷,内有予带笔诸篇。噫,作爱钱之和峤,学卖赋之相如,千里雪泥,飞鸿曾印,二十年尘梦,覆鹿难寻,聊作短吟,以志吾过:忽取故纸忆前因,姓字虽非笔墨真。千里惯为弹铗客,百年谁识捉刀人。才如方朔但求饱,赋学扬雄常逐贫。何以利名俱忏悔,幡然归作葛天民。”这位赵先生只有用惆怅、困顿的诗句来吞下这咎由自取的苦果。

秉性骨鲠,辞官不就

按照清朝规定,会试三次未中,可以参加大挑,候选知县,一般每六年一次。所谓大挑并非经过考试,而主要是看相貌,多取体貌丰伟,年富力强者;其次是看口才,多取言语清楚应对敏捷,熟悉吏治者。挑上的人常常发往急需用人的地方,例如治河工程之类以候选知县试用。

同治三年(1864年)赵玉丰赴京参加大挑,被挑取为已亥科誊录国史馆议叙县(今属福建)主簿(县长助理)。但他嫌路途遥远,又有感于仕途坎坷,兼之秉性骨鲠,耻于阿谀权贵,遂辞官不就,退隐林泉。“京洛驱驰,忽搔双鬓。归去来兮,鸭子河东,鸡冠山北,歇我轮蹄。何须远上蛮奚,况近日,冬冬鼓鼙,卸却朝衫,换将草笠,未算狂痴。”(《柳梢头·签分闽省后假归》)与“虮虱功名不易求,求来仍是水中沤。未沾五斗先归去,陶令还输我一筹。”(《签分得闽省因路远亲衰告假归里戏作答友人》)等诗词是他当时的心灵写照。

痴心诗文,名扬塞外

在当时的社会风气影响下,像赵玉丰这样的举人即使不出去做官,在家也可以号称乡绅,交结官府,包揽词讼,横行千里,欺压百姓。可赵玉丰走的却是另外一条道路,他辞官后,以教书为业,设馆授徒,课徒之余,笃情于文业,经常与文友们高谈阔论,讲经对章,作诗词歌赋。他才思敏捷,深孚众望,每有述作,如成竹在胸,一气呵成,援笔立就,需劳神苦思之处不多。与其往来的文人,见其诗词文章甚佳,就集股出资,刻版付梓行世。

洋洋洒洒凡20余万言,轰动了当时的赤峰文坛,该书流传至今,赵玉丰亦成为赤峰地区举人进士中唯一留下诗词文集的人,这也是他生前始料未及的。

赵玉丰于清咸丰三年(1853年)从四道杖房举家迁入赤峰东园子居住。他病逝于东园子,葬于赤峰红山前,人称其冢为“赵举人坟”,后因无人管理,被夷为平地。

赵玉丰的诗集《泥莲书室吟草》最早出版于咸丰十一年(1861年),是属一万字的初版本(凡两卷,计188首诗)。赵之好友顾际盛(字画省,江苏人,时为赤峰县衙幕僚,主持笔政)撰写序言,高度评价其诗:“庾伯之诗,纵横跌宕,不拘一格,而温柔敦厚,要不失三百篇遗意,非历名山大川,复坐寒岩者,未易有此吐属也。”日本学者池田哲郎在一篇文章中引用赵玉丰一首咏红山五律云:“不见奚王帐,红山万劫秋。河声吞赤壁,月色挂丹丘。毡雪汉臣泪,燕支胡女愁。谁能倚长剑,遗迹吊松州。”写得很有气势,读书者无不默可于心,有发“但愿一识韩荆州”之叹。

今翁旗中学教师李俊义先生从任琪先生手中借得其手录属赵氏20万字足本的诗词文集,费7昼夜抄竟,乃窥全壁。其诗确实潇洒自然,纵横捭阖,立意高旷且文思缜密,韵味盎然,浩浩乎洋洋大观,读之令人回肠荡气。“口北才子”之称信不虚誉也。《泥莲书室吟草》辑诗人自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至光绪二年(1876年)所作486首诗,共5卷,古风、律诗、绝句诸体俱全。

赵玉丰爱宁静,他晚年卜居赤峰城郊东园子,屋邻田野,竹篱茅舍,皆莳花木。“草浅看调马,池深学种鱼”(赵氏语)。过着恬静自然的田园生活,并名其居所为“知足知不足斋”,在《知足知不足斋》一诗中云:“主人贫且闲,白板黄泥屋。花竹作日课,搦盐具清福。”

他闲时常有长短句问世,有好事者编入《泥莲书室词抄》中,计66阙,措词置字典雅轻巧,情致缠绵,香韵缭绕,风格类宋人周邦彦、吴文英、柳永、李清照。灵秀之气,溢于笔端。偶有闺奁词篇,叙闺房燕昵之情,笔致极旖旎婉转,怜香恻艳,幽怨钟情,体物之细腻,令人击节。彼时读者以为填词者多为翩翩风流一少年,或闺中名媛。倏然见之,却是板着面孔正襟危坐的老学究,世人叹为奇才。

赵玉丰烹文煮字,搦管走笔不辍,以适性情。但他也念念不忘应付科举考试时所作试帖诗,收入《泥莲书室试帖》中,其内容本身价值虽不大,但作为“科举时代的古董,这不仅在赤峰,恐怕在内蒙古也是独一无二的。”为我们研究清代科举考试制度,了解试帖诗为何物提供了第一手材料。

赵玉丰在赤峰文坛久负盛名,常为官署衙门及社会各界作应酬之文。《泥莲书室杂著》中载有九篇:《热河麒玉符庆都护德政颂》《赤峰城隍庙碑》《赤峰财神庙碑》《李选叔继昭邑侯德政碑》(李继昭,字选书,时为赤峰县令)、《记前生说》《义马传》《吕铭斋承训茂才移宅序》《为附贡生于春浦清振前辈告助启》《为姜海峰先生卜葬养亲告助启》。这些文章对研究赤峰的建制沿革、风物人情、地方掌故等方面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实属不可多得,殊可宝也。

赵玉丰渊懿博洽,嗜古耽奇,精于训诂考据之学。生前喜游览名山大川,寻访古迹,曾遍历红山风景,著有《红山历代沿革记》,可惜伪满时期落入日本人之手。1935年,日本学者滨田耕作和水野清一等人到赤峰红山进行考古发掘,1938年,出版《赤峰红山后》一书。他们的考查及所述是否受赵玉丰《红山历史沿革》的启发,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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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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