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画家、诗人王冕：笔下梅花留清气，引领怎样的文化风度

撰文/赵涤生

公元1278年，南宋已经气喘吁吁，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是一片悲鸣与愤懑。

文天祥兵败被俘后，宋朝叛将张弘范指挥元军在崖山全歼南宋最后的抵抗势力。转年的二月，丞相陆秀夫见大势已去，便背着刚满8岁的小皇帝赵昺这个孤儿跳海自尽，南宋最后一位皇帝死去，整个宋朝的三百余年正式划出包括句号。

然而，也正因此，出现了一些人以另一种方式对过去的辉煌和感情进行回归，这里面就包括画家诗人王冕，通过他的梅花作品隐喻那个伤痛的历史伤口的不曾痊愈。

王冕元代著名画家、诗人、书法家。他字元章，有很多号，估计他自己也数不清，大多都是心血来潮所起。

王冕

王冕是会稽诸暨人，十世祖王德元在宋朝做清远军节度使的官，等传到第七代王冕父亲时，王家已沦为一贫如洗的穷人。 王冕的出身既非官宦世家出身，也没有良好的文化教育背景，是个生长于穷乡僻壤的普通农家子弟。然而通过苦学，最终让他逐渐走上了高端的艺术创作之路。

为王冕成长和成功提供了取之不尽的资源和灵感的，是其家乡诸暨的山水环境。诸暨是“千岩竞秀、万壑争流、水木清华、山川映发”的越中山水一部分。在最秀人丽的诸暨，有浣纱溪水幽咽，有汤江岩峰奇绝，有东白山石多姿，更有令人叹为观止的五泄瀑布壮观。王冕从小就放牧于这诗画般的山水之间， 面对碧波绿草，翠柳粉荷的潜移默化的美学感染，这些都生长到他的思想深处。无疑都为他日后的绘画留下了深刻的美学基础。

大自然的山水是他的第一任老师，而性格独特的他在追求极端之美的路上更是用尽了心思。 多年后王冕成了吴敬梓《儒林外史》中的开篇人物，显然吴对王冕的敬仰和推崇。在各种品种的梅花中，王冕最爱和最擅画的是墨梅。

王冕画作

画墨梅的笔法据说始于北宋会稽的一位和尚，因为他看到月光把梅花映照在窗纸上，从梅影中得到启示，于是便创造出用浓淡相杂水墨晕染方法画梅法。此外南宋另一画梅者扬补之也独创出两种画梅法:一种是以墨笔圈出梅的花瓣，即所谓圈花法;另一种是用墨涂于绢上，烘托出梅花的白葩。这种艺术的传递到了王冕这时已经被运用的炉火纯青。

王冕的作用在于继承了传统画法并有所发挥。

他画出的梅花如铁线圈成，虽不着颜色，却能生动地表现出千朵万蕊含笑盈枝的姿态。而他首创的“以胭脂作没骨体”，用朱色画红梅，鲜艳夺目，令人耳目一新。在描画绘枝时，王冕注重质感的体现，用笔流畅顿挫适宜，潇酒遒劲。他画新枝时，一笔拉几尺长，引枝断而复连，停而不滞，一气呵成，梢头露出笔的尖锋，显得灵气飞动，生机勃物。

自北宋以后，画梅的作品不可胜数，然而只是停留在形态上，因为画梅而画梅，很少有人能够真正表现出梅花那种傲骨峥嵘、清雅高逸的内在精神。

王冕之所以能够在画梅上取得如此高超的成就，不仅依赖于他纯熟的技法，同时也有赖于他对高尚人格精神的追求。

王冕画像

文人画追求笔墨趣味，崇尚水墨写意，从中抒发个人情感，显示自已孤傲正直的性格。这种意识在王冕的题画诗中表现得很突出，他笔下的梅花正是他个人精神世界和情感激流的体现。对于元朝来讲，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高压的生活气氛，对于大宋的怀念，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乡愁。然而，只有梅花才能表达这种隐喻的情感，它是君子，它耐寒，而那些枝叶所表现出的姿态万千，无不说明这是一种被压抑下的精神斗争。此外在王冕的画和他的诗作，有反映地方百姓疾苦的描述，也有抒发 感慨伟大抱负和去隐居乐趣。显然这种矛盾情怀属于墨客的常态心理。

王冕画作

作画如同做人，而他要做梅花的那种君子人格。王冕画梅重在画神韵，“画梅须具梅骨气，人与梅花一样清”， 在画中“疏旷平远”的“野梅”而不绘“金碧庄严”的“官梅”。或许因野梅生长在无拘无束的旷野，这符合人性和对飘逸的追慕。尤其是画上的自题诗，更是点睛之笔:

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在王冕的传世梅画中，有幅著名的《墨梅图》，画的是一枝梅花， 横斜在画幅的中间，数尺长的枝干挺秀劲拔，显得清高拔俗，十数朵含在微放的梅花清新秀丽。枝干与花蕊的布局，主次分明，穿插有致，疏密得当，层次清晰;花用淡墨点染，花瓣和花蕊用浓墨勾点，虽不设色，却能把梅花含笑盈枝的姿态生动地刻画出来。此画不仅表现了梅花的天然神韵，显然是表达他对梅花的独特理解。真正的梅花在于气度和精神，而非枯燥的外形或是取悦于人弯曲枝蔓。

王冕画像

“神韵秀逸”四字后人是来概括和评价王冕的“墨梅”风格，这种风格是他大胆创新和发展的画技所形成的。清人朱方霭在《画梅题记》中说:“宋人画梅，大都疏枝浅蕊，至元煮石山农始易以繁花，千丛万簇，倍觉丰神绰约，珠胎隐现，为此花别开生面。”

青藤画派始祖徐渭在旁人眼里，可谓睥睨一世，傲气凌人，却唯对王冕的画推崇备至，还下大工夫学其墨梅，最后不得不服气地叹道:“吾圈花少让元章笔，发干元章不若吾。”“扬州八怪”中罗聘、金农、李方膺、汪士慎等人也都深受王冕的影响，如罗聘曾学他的圈白头花，金农、汪士慎则学他的千花万蕊，李方膺也学过他的水墨淋漓。 尽管王冕的留世遗作很少，使后人无法欣赏他各种绝奇的精彩作品，但他对水墨画的创新和成就，不断获得后世文人画家们的好评和赞美。明朝画梅高手姚制诗曰:“王家元章传墨法，雪月风烟种种奇。”刘基也曾写诗赞颂: “会稽老王拙且痴，能画梅花称绝奇。”明代吴兴沈尧龙更是诗赞王冕为“墨王”， “君身前是林处士，人间空复数墨王。”

王冕的纸上江湖，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