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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东开发:在地球仪旁谋划建设国际大都市

2020-08-18

编者按:30年前的浦东开发是一场大突围,是对严峻国际环境的突围,是对国际上欠缺中国认知的突围,是对制度掣肘的突围,也是对如何认知世界的突围……。这一系列突围不仅需要想象力,还需要智慧,更需要勇气。所幸浦东开发有赵启正先生这样一位智勇兼备的操盘手,得以描绘出今天作为国际大都市的成功画卷。2019年6月11日,在中国网和云河都市研究院共同主办的“开放与创新 中国城市高质量发展研讨会”上,赵启正先生主旨发言分享了浦东开发的经验。

浦东开发是在1990年4月宣布的,当时西方主流媒体的舆论是中国做不好这个事情,中国不是真想改革开放,只是政治表态,是在喊口号。这个时候的关键是如何向世界讲好中国的事情,如何对世界介绍浦东开发。

关于浦东,当时除了上海人连北京人都不知道,甚至在上海的地图上也没有浦东二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通过出去演说、接待外宾等各种办法向国外人解释,让浦东逐渐被外国所知晓。最早说我们不是喊口号,而是行动者的是基辛格博士。他从国务卿退下来以后,是多个美国跨国公司的中国问题顾问。他到中国来必定要在上海停一下,和我进行1-2小时谈话,我非常仔细地向他介绍了我们的规划。当时他问的问题既很简单也很重量,诸如:中国改革开放政策会不会维持下去?中国改革开放到底有没有危险性,是不是稳定的?人民币的动向?中国哪个城市改革开放最有希望?哪些行业美国人可以试着做一做?等等。

当时我们请了英国、意大利、日本、法国四个国家最好的设计所和中国自己的设计院参与规划。最初给的设计条件很简单,结果是上海的设计最差,国外设计公司的设计都各有其道理,让我们大开眼界。之后我们综合了几个国家的设计,出了一个模型,同时原来的五个模型也留着,一共六个。第二次向基辛格介绍之后,看到我们这么认真,他相信你是行动者了。

到1996年,打桩机很多了,起重机也很多了。当时联合国说中国浦东的建筑起重机占到世界起重机的17%。这个原文我自己没有找到,但是有好多外国人来问。这个时候波士顿环球报(The Boston Globe)出了篇大文章,说访问了上海市副市长赵启正,他坐在旧式沙发上,操作着新式多媒体向我们介绍了一个野心勃勃的浦东开发计划。假如在他有生之年浦东开发可以建成的话,中国就不只是政治大国、军事大国,也是经济大国了,到那个时候我们该害怕他们了。同时还画了一幅漫画:一双筷子正要夹起美国国旗当作小菜。我给该报写了一封信,表示不能同意,我们中国没有拿外国当小菜吃过。他们也给登了,还加了一个题目《中国人不喜欢弱肉强食》。其实人家的表达是两面的,是很公正的。

浦东开发伊始我们最大的困难是到底如何来建设一个现代城市,那个时候云河都市研究院的这些城市指标参数我们还不知道,只是觉得全国已经有了五个特区,浦东是第一个新区,一定要有新意。所以浦东新区绝对不是经济技术开发区、不是科学园区,更不是文创新区,它一定是现代综合城市的一个新市区。

浦东面积很大,按什么标准来定位?当时已经开始讨论经济全球化,所以我们就在地球仪旁思考浦东开发,谋划把它建设成为一个能在国际上有地位的经济城市。

国际城市的经济包括外贸、国际资金的流通、国际信息的交流以及国际交通的枢纽。当时中国还没有一个城市具备这些条件,有资格能和巴黎、纽约、伦敦、东京、新加波这样的城市相提并论,因为我们的GDP太低,甚至连国际电话都打不通。那时我们做过一个测试,从纽约向外部打电话,95次有1次不通;从上海往外部打电话,打100次只能通5次。这就是当时上海没有资格做国际城市的一个小例子,所以我还去找过AT&T讨论网络现代化的问题。

中国是一个大国,各地差异也大,在沿海地区开辟了特区和新区之后国内也出现了一些批评意见说不应该给特殊政策。当时基辛格就问为什么发达地区有特区而落后地区反而没有?我解释说一百斤小麦在浦东种下去可以收获三百斤,如果在西北地区种下去只能收获一百五十斤,怎么能够再发展?他听明白了,说不过这个有政治问题,将来发达地区更发达,不发达地区跟不上,肯定就不平衡了。

当时向国际介绍浦东开发需要智慧,不能一味强调这是中国的一个新区,是中国的一个什么东西,我们一定要说这是世界的一个什么东西。我们讲亚太有一个经济走廊,从东京开始,经过汉城、上海、台北、香港、到新加坡。这些城市的腹地加起来占到当时世界GDP的15%左右。上海居中,因此在上海投资可以顾及到东北亚,也可以顾及到东南亚,这个说法有一定的说服力。同时还要强调我们的开发不只是经济开发和项目开发,而是社会开发,就是争取社会的全面进步。我们钱很少,但是在建学校和开医院方面还尽量往外拿钱,这是浦东开发的一个基本思想。

总结浦东的时候我不太喜欢用数字,一说数字往往就把大家说糊涂了,说同质化了。上海跟深圳有什么区别?和四小龙比有什么区别?上海的特点是什么?我们有出口加工区,人家也有,好像都差不多。其实浦东开发是有它独到的特色的。

浦东的发展最重要的是基本思想,是思路,而不是GDP、公路、发电量等硬的成果。我今天着重跟大家汇报一下当时的思路。第一个思路是在地球仪旁边思考浦东开发,我们要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设计浦东;第二不是某个专项特长的开发,而是综合性开发,是社会开发;第三我们钱非常少,如何吸引外资,如何找外面的钱,哪些东西先发展要有个顺序,土地的批租也要有所照顾。那就是首先发展基础设施,城市如果没有水电煤气和交通是活不了的。往下就是金融,吸引国际大银行过来,给他好的位置,当然还有高科技。

现在特朗普老说我们是强迫转移技术,在我那几年的实践中,外国技术来得不少,但是我没觉得强迫了什么。以汽车为例,当时中国汽车工业很落后,上海牌汽车在二十年间只生产了10万辆。去找丰田,人家说你们还不是生产汽车的时候,你们还处在购买汽车的时候,以日本的经验,生产汽车你们还要再过些年。去了几次,人家很不耐烦,这就找了德国大众。德国人说得很清楚,你们要国产化我们有两个要求,一个是知识产权的钱该给的要给,第二个国产化零件做出来以后要按照德国标准测量合格之后你们才能用上去,这样保证会成功。在桑塔纳基本成功的时候,我们再去找丰田,还是不来,他们觉得虽然德国人来了,但是看你们还是不行,还要再过几年。这时美国福特和GM同时来了,两家都说自己的技术好,给你最新的设计,绝对不是把美国生产的旧车给你。两家都拿最好的技术来比赛,他们认为如果技术不好,在已经有德国车的背景下会吃亏。当然我们有一个限制是合资,特朗普就认为你们分享了技术,但是我们并没有强迫,他们两家都很积极地在竞争。

关于土地利用,我们也有自己的思路。浦东初期只有六百万平方米,扩展几次了,现在超过两千万平方米,很大的面积了,但是仍然不够用。土地的批租在当时要冒很大的风险,中国的老宪法是土地不能够租给外国人,更不能卖给外国人的,这是违反宪法的。后来我们想了一个词叫做“使用权”,这样我们没有批租土地而是批租的土地使用权,“马马虎虎地”把这件事办下来了。我们当初的确很不容易,后来宪法有所修改。

我们还提出要“惜土如金”。浦东的土地不按亩批租,而是按照平方米批租,楼就按照建筑面积批租。惜土如金的提法上海是全国是最早,可能也是唯一的,我们还请书法家将这几个字写好贴在墙上。所谓惜土如金的内容是两个,一个是土地贵,一个是投资密度要大。

当时国内有一个说法叫做“文艺搭台,经济唱戏”。就是搞文艺汇演,搞电影节,搞风筝节,说是吸引外国人来把经济搞上去。浦东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们觉得这是两类不同的人,文化人和艺术家来了不投资,经济学家或者是企业家来了也不看戏,所以我们不赞成这个说法。

对于当时流行的“筑巢引凤”,我们也有不同的看法。有些地方虽然有了开发区,但没有人来,怎么办?就盖房子,认为房子盖好了凤凰就能来,这就是所谓的“筑巢引凤”。关于这一点,我多次和日本人交流,日本人说绝对没这事。你要盖宾馆,画图的时候就要征求宾馆运营商的意见,像森大厦这样很有名的日本企业就是这么做的。我就学习这点,绝不筑巢引凤,有了凤凰了再筑巢。

当时让我管土地,我签了字之后才生效。那么土地有高档的,有低档的,有交通方便风水好的,有交通不便风水不好的,价格差很多。好的1平方米可能300美元,差的可能20美元、50美元。我们在批土地的地图上写上价钱,300、200、250、100,这个价格必须是合理的连续,如果在高价区突然出一个低价的必有问题。有一次在300美元高价区突然出现100美元,我不问理由,要求退回去重议。惜土如金具体做起来并不容易,因为要防止下面某个土地廉价给了别人。

今天说不忘初心,我们的初心是建设一个繁荣的新市区,建设一个亚太营运的中心城市。“亚太营运中心”哪来的,我现在想不太起来了,也许是日本用过这个词,也许是我们自己灵机一动说出来的。总而言之这个提法现在看着还很新鲜,我们当时就有这个思想了。

讲到初心,至少我们不能腐败。香港无线电视台采访我的时候说浦东繁荣之日就是腐败之时。我说绝对不会,一定不会,我们一定交出一个繁荣的浦东,一个廉洁的浦东。话是这么说,做起来很难。最初浦东是800名公务员,媒体说八百壮士,到繁荣之时无一人会落马。说了几个月发现做不到,后来就不敢说了,也许有少数人落马。我们就规定了几条:第一条是以一流党建带动一流开发;第二是养成勤政、廉政好习惯。这还不够,规定三条高压线,第一是赵启正不许参加土地批租会,我的副主任也不许参加。因为我一参加,投资者就包围我们,要求降点价,如果我说降一点,他会给我很大的报酬。因为土地价钱高,所以几个主要领导不参加土地批租。第二是招标我们也不参加,不知道标的,找我们也没用。第三是当时动迁量很大,很多人要搬家,要把土地让出来,我们不得给老部下朋友开条子照顾动迁的特殊利益。

上面讲的这些浦东开发的思路基本上是成功的,今天浦东本身也遇到困难了,土地不够,人力成本高,也出现了一些新的问题。可惜的是云河都市研究院的研究成果这两年才给我看到,如果当年给到我就太好了,那就派上大用场了。往事不可追,但是往事可总结,时代的发展往往就是这样的,希望这些研究成果能为今天的市长们所用,能为今天的城市建设派上大用场。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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