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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反复阅读《魔戒》

2021-10-15

进入2021的下半年,从3月《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电影宣布在国内院线重映到现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情绪终于慢慢冷静下来。这种狂热是我从未有过的,当然,分别观影四次外加参与两次“马拉松”连映数量上不算多,但短时间内真有种错觉,仿佛电影之外的世界不存在。而电影毕竟是如此强大的能让人获得沉浸体验的媒介,即便大部分台词都熟悉到可以跟着念,还是抑制不住地感动。另外,突然之间,认识了不少同样热爱中洲(Middle-earth)的朋友,在电影院包场的三部连映中,黑暗空间里大家在同样的段落鼓掌、落泪,实在是奇妙的体验。

电影《魔戒》剧照

仔细想来,我对《魔戒》电影的感情有点复杂,20年前倒是通过盗版碟“看”了电影,但当年也只是欣赏电影,2000年左右的原著翻译版实在太差,虽然读了,却没留下什么印象,以至于直到2013年我才命运般地与原著重新相遇——那年我在英国短暂停留,期间有一天突然像是被“植入”了一个念头,要去伦敦查令十字街那些旧书店里寻一套原版的《魔戒》三部曲。

今日,早已无需赘述导演彼得·杰克逊(Peter Jackson)在《魔戒》电影改编和视觉效果上的成就,以及电影在兼顾艺术性与观赏性方面的成功,当然更没必要重复描述托尔金教授(J. R. R. Tolkien)写作的过程,他的语文学研究和语言创造,以及他的天主教信仰在作品中潜意识般的流露——事实上,关于宗教意象、《魔戒》在政治方面的隐喻,甚至其中某些人物所谓的“历史原型”,已经有太多语气斩钉截铁的分析,全然不顾托尔金教授本人对寓言式写作的排斥。不过,在1947年一封写给出版人斯坦利·昂温(Stanley Unwin)的信中(书信第109号),托尔金自己也曾写道:“寓言和故事会殊途同归,汇聚在真理之中……人们会发现,哪怕是在不完美的人类‘文学’中,寓言内在越连贯一致,它就越容易‘就被当作一个故事’来阅读;而故事编织得越好越紧密,那些有心人也越可能从中找到寓言。但这两者的出发点完全相反。”或许正因为如此,任何一个时代的读者,甚至每个人在生活中的不同阶段,都可以从《魔戒》中读出契合自身当下的内涵。在今年7月,我重读了《魔戒》,试图写下点什么并不是要进行所谓的解读,而只是想留下此刻我个人在故事中获得的触动。

我收藏的《魔戒》书

为什么对中洲着迷?这个问题或许每位“精神上的中洲子民”都会被问及,而回答起来却绝非易事,因为阅读或者观影时那些感动,一旦诉诸语言,似乎都成了某种矫情。《魔戒》在分类上通常被归为“奇幻文学”,但是对中洲最大的误解就是认为它是一个“魔法世界”。对于“魔法”(Magic),我们通常的理解是念动咒语以使意图快速达成,而在托尔金教授的观念中,这样的魔法恰恰与他批判的“机械”(Machine)并无区别,都是为了让意志贯彻得更快速有效,且机械(或魔法)都源自对支配性权力的渴望。大约是1951年,托尔金给柯林斯出版社(Collins)的米尔顿·瓦尔德曼(Milton Waldman)写过一封长信,其中就讨论了他对于这类机械的看法(书信第131号):“……我指的是所有对外部设计或设备(装置)的使用,而不是发展人类与生俱来的内在力量或才能——或者甚至是将这些才能用于‘主宰’这一堕落的动机:横扫现实世界,或者支配其他人的意志。机械显然是我们更现代的形式,但它实际上与魔法的关系更为密切,只是人们通常并未意识到……历来的大敌总是‘天然地’寻求绝对主宰,因此是魔法与机械之主……”另外,除了一开始就堕落的邪恶力量,托尔金也认为机械会最终扭曲善的意图,“但问题是,”他接下去写道,“这种可怕的邪恶可能也确有从明显是好的意图中产生,为世界和他人带来益处的渴望——快速且按照施恩者自己的计划进行——这也是反复出现的动机。”

对我来说,中洲的吸引力绝不在于魔法或者异质。2014年初,我是在病榻上初读原版《魔戒》,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当时身体受困的情境与故事中的远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我对那个世界尤为渴望。而七年过去,我早已痊愈,对中洲的迷恋却未曾减少。当然,广袤的世界、无尽的旅程,这些确也是我的志趣所在,但直到近日,我才意识到中洲最令我着迷之处在于,它是一种可能的美好的往昔,类似茨威格(Stefan Zweig)怀念的“昨日的世界”,但更古老、更优美、更高尚。严格来说,我并不是历史迷,至少对那些阴谋秘史、政权斗争不感兴趣,但世界各地的历史遗迹所表现出的卓越审美让我对那些昨日心生向往,即便知道,通过文物去猜测以及在文学、艺术或影视中重构出来的那迷人的过往,并不等同于历史真实——但历史的真实又是什么呢?我们不可能得知。无论如何,许多美好的词都留给了过去,“风雅”、“精致”、“气节”……从建筑遗产和博物馆里精美的器物中,我们看到一个审美更“先进”的时代,而我相信若是进一步追溯历史直至上古的神话时代,必将抵达中洲。奇妙的是,读者产生这种信念实际上也在托尔金的意图之中,他在给历史学家休·布洛甘(Hugh Brogan)的信(书信第151号)中写道:“‘中洲’在古英语中就是‘人类居住的世界’,它就像现在这样存在着,事实上与如今一样,是个球体,无法逃离。某种程度上这是意义所在。从第三纪元伊始确立的新状况[1],最终会无法避免地引向通常的历史……”可以说,《魔戒》故事的结尾,精灵(Elves)一族完全离开中洲,回到古老的西方[2],世界完全被交到人类手中,那个诞生过伟大故事和歌谣的上古时期终究结束了,中洲也慢慢成了我们生活的当下。

第三纪元末期中洲西境全图,克里斯托弗·托尔金绘制(图片经出品方世纪文景授权发布)

老一辈的文学家、艺术家过世之时,人们总会说“一个时代逝去了”,重读《魔戒》时我意识到,除了那些绝望中的奋力一搏,更多让我动容的段落是关于“一个时代逝去”的伤感。很多人认为《魔戒》是一个简单的“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那是因为他们并未看到胜利背后最沉重的代价:至尊魔戒的销毁固然让邪恶的大敌烟消云散,但同时消亡的还有三枚精灵戒指的力量,这力量便是“保存”,抵抗时间的侵蚀。某种程度上,精灵的领土也让我想到东方的“福地洞天”概念,在中国古籍中,这样的场所与外界有着不同的时间流速,“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类似的观念在《魔戒》中也略有暗示,只是更强调精灵领土相对于外界的“静止不变”,当护戒队进入金色森林洛丝罗瑞恩,就“似乎跨过了一座时间之桥,进入远古时代的一隅,正行走在一个如今不复存在的世界里”。(《魔戒》,卷二,第六章)而护戒队离开之后,众人还就罗瑞恩的时间流速进行过十分有趣的讨论。霍比特人山姆首先发现了月相的问题,他说,“是人都会认为,时间在那里不作数”;弗罗多也同意这个说法,“在那块土地上,也许我们过的是天上一日地上十年的情况。我想,一直到了银脉河把我们送回流往大海的安都因大河时,我们才回到了流过凡世的时间里。”然而,精灵莱戈拉斯则反对说:“时间从不停留……对精灵而言,世界在运行,运行得既非常迅速又极其缓慢。迅速,是因为他们自身几乎不变,但其他一切都如白驹过隙:这令他们十分悲伤。缓慢,是因为他们不需要计算流逝的岁月,起码不为自己计算。”(《魔戒》,卷二,第九章)

这番对时间流逝速率的讨论没有定论,可以确定的是,当戒指的力量消亡后,世界对精灵而言,变得灰暗又衰老,但是为了消灭大敌,他们宁愿承受这一代价。在洛丝罗瑞恩,加拉德瑞尔夫人对持戒人弗罗多说:“现在,你懂得为什么你的到来对我们来说是末日的足音了吧?如果你失败了,我们将暴露在大敌面前,被他一览无遗。但是,如果你成功了,那么我们的力量就将衰微,洛丝罗瑞恩将会淡褪消亡,时间的潮水将会把它冲刷殆尽。我们必须离世前往西方,否则就会衰落成山谷中、洞穴里的原始族群,慢慢忘记过去,并且被人遗忘。”(《魔戒》,卷二,第七章)当精灵全部西渡,他们曾经创造并努力维护的美好只留下微弱的回声。以我的语言,似乎永远无法充分表达这种失去带来的伤感,这不仅是站在精灵的立场为他们无法“享受”胜利而感到遗憾,更重要的是,作为人类,我知道有些丰富的、明媚的东西也一同永远离我们远去,正如故事中护戒队离开罗瑞恩时的感受——“他们觉得,罗瑞恩就像一艘以迷人的树木为桅杆的明亮大船,不知不觉中正倒退而去,驶向已被遗忘之境,他们却留在这灰暗又荒凉的世界边缘,无力回天。”(《魔戒》,卷二,第八章)

凯林阿姆洛斯,艾伦·李绘(图片经出品方世纪文景授权发布)

尽管托尔金将许多优美而伤感的笔墨留给了精灵,他也意识到历史的车轮无法阻挡,在好几封不同的书信中,他都提到了精灵一族的错误或者弱点在于想要阻止世界的变化和发展——“但在这些方面,精灵的弱点自然在于为过去感到遗憾,并且不愿意面对变化:就像是一个人痛恨那尚未完成的厚厚书籍,而希望永久停留在其中最喜爱的章节。”(书信第181号)耐人寻味的是在这个问题上托尔金对自己的定位,他自称“既不是革新派也不是‘僵化守旧者’”!(书信第154号)显然,通过强力进行革新必然导致萨茹曼式的堕落,但妄图通过戒指这样的装置来阻止变化,也违背了造物主的设计。乍看之下,既不支持革新又反对僵化不变,这似乎自相矛盾,但作为一个热爱古迹和自然的人,这样的态度我并不陌生,正如一位从事历史建筑保护的朋友所言,无论花多大的力气去保护古迹,它们终将会随时间而逝,哪怕心中无奈,我们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当然了,我不知道托尔金教授所接受的发展是以何种速率进行,或许,若是他看到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瞬息万变,也会希望世间能有一枚精灵的戒指吧。而如今,时时刻刻面对着“人非物也非”的状况,我只能如同山姆在夏尔的绿龙酒馆里谈到精灵西渡时那样,“悲伤又庄重地摇着头”。(《魔戒》,卷一,第二章)

当然,夏尔的变化还是缓慢的,但它并不是我们以为的世外桃源,而更应该被理解为内心深处的家乡,无论我们成长于大城市还是宁静乡村,这故乡都是如此的存在:有时候我们觉得它乏味,以至于想要逃离它,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你意识到这个地方若能存续,那么离家之时也会更加安心。就像弗罗多在了解到至尊魔戒的威胁,决心将它带离家乡时,他对巫师甘道夫说的,“我若是能,当然愿意拯救夏尔——虽然过去有些时候,我认为这里的居民愚蠢迟钝得无法言表,还觉得来场地震或者恶龙入侵,可能对他们有好处。但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我觉得,只要夏尔还在,安全又自在,我就会发觉流浪更容易忍受:我会知道,还有那么一个地方,它是稳固的安身立足之地,纵然我自己再也不能立足彼处。”(《魔戒》,卷一,第二章)在重读中,我猝不及防地被这段话刺中。《魔戒》虽然使用了古典的语言风格,也讲述了“古代”的故事,实际上却也有着十分现代的观念,比如其中的英雄不仅有带着光荣使命出生的王者,也包括选择承担超越自己能力之重任的小人物。拯救世界的任务得以达成,并不全靠天生的英雄,更是因为一个自知渺小的霍比特人想要拯救家乡。

比尔博在袋底洞,艾伦·李绘(图片经出品方世纪文景授权发布)

有人挺身而出,有人默默守护,但家乡的大多数人只是浑然不觉地平静过日子,这是《魔戒》开头夏尔以及周边城镇的状态,实际上也是大多数情况下我们自己的日常。在中洲北部,杜内丹人在荒野中保卫着夏尔及周边地区,使这里的居民感受不到邪恶时代正在逼近,而生活在某种平静的肥皂泡中的居民却带着不信任称他们为“游民”。这些游民的首领正是后来继承了刚铎王位的阿拉贡,他在埃尔隆德的会议上这样描述他们的使命:“旅人对我们皱眉,村夫给我们取些轻蔑的外号……但我们不会放弃守护。若单纯的人们得以无忧无惧,他们就会继续单纯下去,而我们必须秘密保护他们这样单纯地过下去。”这段话让我想起近来网络上流行的那句话,“哪有所谓的岁月静好,都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故事中还有两处与此呼应——魔戒被销毁之后,霍比特人们缓缓地踏上归家之路,却发现家乡的情势并不乐观,他们再次停留在布理镇的跃马客栈,与胖胖的、脑子一团浆糊的老板黄油菊先生有了这么一段对话,最初正是这位客栈老板警告霍比特人不要与阿拉贡一起上路,而此时他说:“有人跟我说,游民全走了。我想,直到现在我们才真正明白过来,他们为我们做了什么。”(《魔戒》,卷六,第七章)另一处类似的表达更为明确,佩兰诺平野之战中,霍比特人梅里因为将剑刺向戒灵而受到黑魔影症的侵袭,阿拉贡在诊疗院中将他治愈后,他这样对好友皮平说:“至少现在我们可以看见那些崇高的人物与事物,可以尊敬他们了。我想,最好还是先爱适合你爱的,你必须有个起步的地方,扎下些根,而夏尔的土壤是很深的。不过,仍有一些更深和更高的东西,要是没有这些,哪个老头都没法在他所谓的‘太平’时候照顾自己的花园,无论他知不知道它们的存在。我很高兴我知道了,知道了一点。”(《魔戒》,卷五,第八章)在我看来,当我们不再把太平的生活看作想当然的事情,某种公民意识便开始萌芽,这是《魔戒》与那些古代英雄传奇的不同之处,就此意义而言,倒数第二章“夏尔平乱”或许值得一提。

忘了在哪里读到的评论,认为魔戒被销毁之后,故事的尾声过于冗长,尤其“夏尔平乱”,这场在霍比特人们返乡之后领导的拨乱反正的小战斗,与此前那些大战比起来,显得颇为琐碎、平淡,又破坏英雄归家的喜悦。从霍比特人的情感上看,在远方见证了那些伟大的战争之后,却发现乡村宁静不再,这落差叫人难以接受;但若是家乡安然无恙,弗罗多、山姆、皮平和梅里所经历过的恐怖与苦难必会使他们格格不入,或许,在这里托尔金本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经历以及观察到的事情也产生了一些影响——一战结束后,士兵退役回到英国,却得不到理解。在同样由彼得·杰克逊执导的纪录片《他们已经不再变老》(They Shall Not Grow Old)中,幸存的老兵口述,他们离家时被当作为国征战的英雄,返家时却备受冷落,人们甚至不明白,这些战壕里回来的年轻人为何不见了礼貌。而在故事中,情况恰恰相反,夏尔被恶棍管理着,遭到了破坏,远方归来的四人则带领居民夺回了家园。在这场战斗中,尤其皮平与梅里,他们的成长落到了实处,正如甘道夫在与四人分别时所说:“我不会去夏尔,你们得自己解决它的问题。你们受的训练,目的就在于此。你们还不明白吗?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的任务已经不再是拨乱反正或帮助他人拨乱反正了。至于你们,我亲爱的朋友,你们不需要帮助。现在你们已经成长起来了,而且成长得委实很了不起,跻身伟人之列,我一点都不再为你们当中任何人担心了。”(《魔戒》,卷六,第七章)对家乡那些单纯的人们来说,也唯有经历破碎再回归平静,才能稍稍明白这太平来之不易,且自己也该为维护这和平承担责任。

归家,艾伦·李绘(图片经出品方世纪文景授权发布)

由此来看,一些人认为托尔金的写作脱离现实,实在是不公平的指责,即便他自己曾经用过“避世”(escapist)这个词——托尔金曾写信给正在参加二战战斗的儿子克里斯托弗(Christopher Tolkien)并鼓励他也尝试写作,他写道:“至于试着去写什么……我选择了‘避世’:或者其实是将经历转化为另一种形态和象征,比如魔苟斯和奥克,以及精灵(代表美好与恩典与艺术),等等;这些让我挨过了艰难的岁月,我至今还从当时的构想中汲取养分。”(书信第73号)正是这种转化与象征让《魔戒》的意义不会局限于一时一地,而是让每个读者都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时代。

这两年,新冠疫情改变了世界,我常常忍不住以“魔影降临”比喻时代。《魔戒》开头之处,甘道夫向弗罗多讲述黑暗魔君卷土重来,接下去两人的对话令我记忆深刻——“我但愿这种事不要发生在我的时代!”弗罗多说。“我也一样。”甘道夫说,“天下适逢其会的苍生都做此想,但这由不得他们做主。我们必须决定的,只是对面临的时代做出何种应对。”(《魔戒》,卷一,第二章)某种程度上,中洲与我们的时代比起来,既更为险恶,又不那么危险。更为险恶,是因为从第一纪元到第三纪元,两代大敌都可以说是堕落的天神,他们的能量远远超越了精灵和凡人,我们时代的恶则仅仅来自人间;不那么危险,则是由于两代大敌都可以被彻底消灭,通过其他天神(在故事中被称作维拉)的干预,或者通过销毁一个物件(至尊魔戒)——“第三纪元……是最后一个邪恶有着单一的、压倒性实体化身的时代”,托尔金曾在一封信中如此写道(书信第131号)。在我们的时代,邪恶或许不那么强大,却是弥散的、持久的,它在日常中消磨我们的抵抗,让我们感到无力。良善之人要对这样的时代做出何种应对,似乎在故事中与在现实中还是难以一致。

斜黑塔,艾伦·李绘(图片经出品方世纪文景授权发布)

然而,想一想,了解到黑暗魔君重新降临之后,弗罗多的反应也是完全“现实”的:他首先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在自己的时代,这并不是一种自私,毕竟苦难与邪恶的存在恐怕是历史必然,“这种事不要发生在我的时代”,实际上包含了对亲人、朋友乃至同时代人的关怀,这已经是种博爱;而后,当他知道时代无法逃离,则希望这重任没有落到自己身上,“我真的想摧毁它!”弗罗多喊道,“或者说……呃,我希望它被摧毁。我生来不是探险的料。我真希望我从来没见过魔戒!它为什么来到我手上?我为什么会被选中?”(《魔戒》,卷一,第二章)这反应看似懦弱,我读到的却是了不起的自知之明,是对自身局限的清醒认识,了解自己的平凡却还是选择担负销毁魔戒的重任,这是弗罗多的选择最动人之处。我也常会自问能否做出正确的选择,而坦白说,我并不能确保自己在抉择时刻也能说出那句“我愿意带走魔戒,尽管我不知道路在何方”。(《魔戒》,卷二,第二章)又或者,正因为如此,才需要不断地从故事中学习希望,它当然不能直接指导现实生活,但我想故事或许就是山姆在魔影之地见到的那颗白亮的星星——

“而就在空中,在群山间一块高耸的黑色突岩之上,山姆看见一颗白亮的星星从乱云间探出头来,闪烁了片刻。那颗星的美震撼了他的心,当他从这片被遗弃的大地抬头仰望,希望又回到了他心里,因为一种清晰又冷静的领悟如同箭矢一般,直透他心底——魔影终归只是渺小之物,且会逝去,而在魔影无法触及之处,光明与崇高之美永存。”(《魔戒》,卷六,第二章)

灰天鹅船,艾伦·李绘(图片经出品方世纪文景授权发布)

注释

1.指创世之初世界为平的,第二纪元末努门诺尔沉沦时,“独一之神”伊露维塔将中洲西边的大海与东边的“空旷之地”弯转,使世界变成了球状。

2.指众神居住的“蒙福之地”阿门洲和精灵生活的埃瑞西亚岛。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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