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与音乐相关的诗歌文体,词的地位为何就不如诗?
在古代,“诗人”是一个比较严肃的称呼,而“词人”就显得比较随意了。
这是因为,“诗”一直都是古典文坛里的主流文学,而“词”只不过是游戏之作,处于边缘地位,难登大雅。
那么,同样作为诗歌文体,为何会出现如此差距呢?这就涉及到“诗”与“词”两种形式的诞生问题了。
“写诗”和“填词”,从创作初始便有高下之分
词的创作一般称为“填词”,但却没有“填诗”一说,这其中就大有文章,它意味着两种文体和音乐的关系是完全不同的。
比先秦时代更早,诗就诞生了,有学者认为这可能是与上古时期的“巫术”有关。
比如说《蜡词》: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整首诗就是以命令的口吻,呵斥诸多自然事物各处其位。人们认为这样的文字具有沟通神明的力量,诗更像是一种咒语,在表现方式上或吟或唱。
所以诗和音乐是相伴而生的,甚至诗还要更早一些,地位也更高一些。
在《诗经》的时代中,“风雅颂”都是可以配乐演唱的,并且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以至于当时的士大夫认为,“不学诗,无以言”。晋文公重耳流亡至秦国,向秦穆公请求援助的时候,双方就是通过吟诵了《诗经》里的几首作品来达成合作的。
所以,“诗”的诞生,是先有文字内容,然后再进行配乐、吟诵或演唱。内容是第一位的,其他皆是末节。
但“词”不同,“词”是先有音乐,然后才进行文字内容的填充,音乐等要素在第一位,内容反倒并不是特别重要,这才有了“填词”一说,是在音乐的框架里填充合适的文字内容。
而值得注意的是,与“诗”和“词”配合的音乐,也是有高下之分的,并不能随意匹配。
“诗”配雅乐和清乐,“词”配燕乐,两者地位天差地别
在唐代,有三种不同类型的音乐,与文学产生了极为密切的联系。
与“诗”配合的音乐一般是“雅乐”和“清乐”。
所谓“雅乐”,又称先王之乐,主要指的是周秦古乐,极为庄重,一般用于郊庙祭享;而所谓“清乐”,又称前世之声、相和三调、清商三调,指汉魏时期中原的音乐。
这两种音乐都是比较典雅庄重的,即使中原陆沉,传到南方与荆楚之地的音乐结合,同样也没有失去其本性,南朝、隋朝的音乐就以此为主体。
而“词”的诞生,与这两种庄重典雅的音乐关系不大,是配合“燕乐”产生的。
所谓“燕乐”,顾名思义,是糅合了北方其他民族文化所形成的音乐,更多地借鉴了“胡乐”的成分,无论是在曲调上还是在乐器上,都极为杂乱。
而随着隋唐两朝的大一统,南北融合之下,就形成了“隋唐燕乐”,也称为“唐乐”。这种音乐往往用于日常的娱乐场合,如公私宴饮、民间集会、胡夷里巷等等,所以也称“宴乐”。
“词”正是为了在这样的场合里,配合燕乐而创作的歌词,娱乐性是第一位的。
除此之外,“燕乐”作为唐代主要的音乐,也并不是所有的曲调都能填入文字的。
宫廷所用之大曲并不能填词,所以“词”与作为唐代正乐的“太常曲”几乎没有关联。真正需要“词”来配合的也只是杂曲小调,也即“教坊曲”。白居易《琵琶行》中,琵琶女自称“教坊第一部”,其所学的内容就是这些,而琵琶也是胡乐的主要乐器。
所以,“词”在创作之初就缺少了“诗”的正规作用,它是为娱乐服务的,配合的曲调往往也比较俚俗,内容自然就不那么讲究了。
这一“出身”上的差别,自然就造成了两种文体内容和情感上的分歧。
“词”的内容更为低俗,情感也更为放荡
在明末清初时期,有一个叫做朱彝尊的大儒,堪称文坛领袖一般的存在。但他因为写了一首《风怀》诗,被很多文人学士口诛笔伐,而问题就出在这首诗的内容上。
朱彝尊家境贫寒,明末战乱就入赘到了冯家,而冯家有两个女儿,随着小女儿一天天长大,冯家就想效仿“娥皇女英”故事,将二女都嫁予朱彝尊,所以就有意培养朱彝尊与小女冯寿常的感情。
但随着战乱的结束,冯家反悔了,趁着朱彝尊外出的时候,将冯寿常迅速嫁人,硬生生地拆散了两个有情人,而冯寿常也在33岁的时候便郁郁而亡。
朱彝尊后来怀念起这段感情,在冯寿常逝世那一年就写了这首长达两千字的《风怀》诗,回忆、叙述了二人之间的情感经历。
这首诗歌一问世便引起了极大的争议,很多人认为朱彝尊的创作违反了伦理纲常,毕竟此时的冯寿常已经嫁作他人之妇,朱彝尊便不应该对当年情事念念不忘。
这件事情甚至上升到了关乎朱彝尊死后名节的问题,很多人就劝其删诗,凭他在文坛上的地位还有机会陪祀孔庙。但后来朱彝尊宁可放弃文人死后的殊荣,也绝不删《风怀》一诗。
但有趣的是,朱彝尊不仅仅写了《风怀》诗,他甚至用一整部《静志居琴趣》,共七十多首词来详细描绘了他与冯寿常从相知、相恋到分别的过程,甚至还有一首《桂殿秋》来写冯寿常出嫁之后二人的一次重逢,且因此被誉为“清初词人第一”。
那么,同样一件事情,为什么写在“诗”中就要被口诛笔伐,但写在“词”里就被人称颂呢?
“诗”在古代文人的眼中是非常神圣的一种文体,“诗言志”的传统一直贯穿着古代诗坛,从未动摇。
但是这个“志”到底指什么,其实到今天都没有一个确切的定论,大概就是“情志”、“情操”、“理想”等等正面的事物,与贪图享乐、男女欢爱、市井情趣等等事物或情感是泾渭分明的。
所以诗人并不会随意作诗,因为这涉及到对诗人的品评,其诗中之“志”就代表着作者的思想境界。
但“词”就不一样了,从其诞生的那一刻起,“词乃艳科”就成了盖棺定论。
如果将两种文体做一个内容和情感上的对比就会发现,“词”是远逊于“诗”的。
苏辛等人在词里所抒发的情感、书写的内容在“诗”中都极为常见,所以这一类词才会被后世所推崇,同时,苏辛这种积极向上的词作在整个词坛上都是凤毛麟角的。然而,像柳永、周邦彦、秦观甚至李清照等人在词作里所表达出来的情感和内容,在诗中就很罕见了。
这说明,诗中的很多内容和情感是可以用词来表达的,但词里的绝大多数内容和情感是绝不能写入诗里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朱彝尊将男女情事写入《风怀》诗就被口诛笔伐,但将其编为一部词集的时候就会备受推崇,根本原因就在于“诗”与“词”两种文体的地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