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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文物:“文明活着,国家才活着

Image 2021-08-29

被炸毁后的巴米扬大佛遗址,图/unsplash

自8月15日,阿富汗当地局势陡然发生变化之后,令大家十分担忧的,还有阿富汗的文物。

根据《纽约时报》等多家媒体报道,阿富汗国家博物馆馆长穆罕默德·法希姆·拉西米(Mohammad Fahim Rahimi)透露,博物馆曾制定应急计划,预备将5万多件藏品转移至安全地点,但由于时局变化太快计划无法实施。

8月21日,拉西米在邮件中回复《中国新闻周刊》表示,“现在,一些塔利班成员为博物馆提供了保卫。目前局势没有回归常态,还不明朗,我们在等待塔利班会怎么说。”

过往几十年的战乱,为阿富汗的文物带来了沉重的灾难。比如于2001被塔利班炸毁的巴米扬大佛,“非常可惜,巴米扬是犍陀罗文化最辉煌的顶峰,现在再也看不到了。阿富汗是文明的十字路口,这非常纯粹地体现在巴米扬”,文物保护工作者蒋瑞霞评价。

十几年前,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一批文物曾在海外“流浪”多年,各个国家的博物馆接力展览——既展示阿富汗宝藏的珍贵与精美,也是为了躲避战火,不至于被摧毁。有网络热评写道,“这是在接力守护文明”。

你可能也有印象,这批共计231件文物曾在中国多地展览,其中包括数件制作异常精美的金器。在2020年,这批文物已经回归了阿富汗国家博物馆。

阿富汗国家博物馆距今已有一百年多历史,在近半世纪的阿富汗动乱中,屡屡置身于战火中心。每一次战争中,博物馆都像一个被争来抢去的藏宝箱,被占领、抢劫、盗窃、毁坏。拉西米希望这一次能够安然度过,如博物馆前石碑上的文字所写,“A nation stays alive when its culture stays alive”。

文明活着,国家才活着

今天,我们希望与你分享姜松(看理想主讲人、中国博物馆协会会员)在节目《漫游全球博物馆:100件文物里的文明故事》中的专题讲述,从几件文物出发,一窥阿富汗文物背后的灿烂历史,也看到这个“站在十字路口”的文明,是如何的斑斓多彩,又是如何交融变迁。

*导语部分内容参考自《中国新闻周刊》专题报道:《专访阿富汗国博馆长:博物馆现在保住了,但还在等塔利班会怎么说》

讲述 | 姜松

提及阿富汗,你可能会觉得这个地方离我们现实生活距离太过遥远,可是如果去真正了解阿富汗“国宝”之后,你会产生一种特别矛盾的冲突感:这些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阿富汗艺术品,居然跟我们有这么密切的联系。

阿富汗这个词其实是一个晚近才出现的概念,兴都库什山(Hindu Kush)两端地区,在古代曾被众多帝国所占领。它在历史上曾经从属于伊朗,也曾经跟北印度结合为一个兴盛的帝国。在唐朝时期,唐帝国还长期成为现在阿富汗地区的宗主国,将之作为朝贡体制下的藩属地区长达200年。

我们可以称阿富汗为一个重要的“人类文明的十字路口”,也可以说它汇聚了各地的文明成果,是丝绸之路的中转站。

这里曾经是众多宗教的起源地,许多宗教至今还对世界文明的格局产生着巨大影响。

比如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rianism),又叫“祆(xiān)教”,创始人先知琐罗亚斯德的出生地,就是现在位于阿富汗西南部的巴尔赫城(Balkh),这个地区也被琐罗亚斯德教徒称为圣地。

佛教在这里吸取了来自于各种文明的营养,尤其是对中国文化影响至深至远的大乘佛教,它就是在这个地区成型,包括我们所熟知的犍陀罗艺术。

公元4-5世纪佛头像,阿富汗哈达遗址出土

哈佛大学美术馆藏

现在的阿富汗地区还见证了世界历史上各类强人政治,从公元前300多年前的亚历山大大帝,到后来的大夏王朝,包括今天要给大家着重介绍的贵霜帝国(Kushan,30-375)和后来的蒙古帖木尔(Timurid,1370-1507)、莫卧儿(Mughal,1526-1858),直到阿拉伯穆斯林主控了这个地区。

近期考古发现,在公元前3000年至前2000年之间,这个地方就已经形成了一些城镇文化。而公元前500年前的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Achaemenid,公元前550-前330)就已经有文字记载相关文明了。当然希腊文明在这里也开花结果,最有名的就是巴克特里亚文化(Bactria)。

它是一个世界闻名的万花筒,把各种不同的文化组合在一起,之后又产生剧变,再影响欧亚大陆的各个地区。它是一座桥梁,对我们中国人来说也是一面镜子,也许很多我们不知所言的、难以找到出处与源头的文化热点和谜团,一旦到了阿富汗就会恍然大悟,原来答案可能在这里。

阿富汗的历史延绵了将近5000余年,经历了阿契美尼德、亚历山大、巴克特里亚、贵霜、萨法尔、萨曼、帖木儿、莫卧儿……这些帝国的首都全部都建立在现在的阿富汗地区,这里又是印度教、琐罗亚斯德、佛教、伊斯兰教兴盛及裂变之处。

因此不论从政治、经济、文化的角度,来解读阿富汗色彩斑斓、波澜壮阔的文化和艺术史,都是一件充满了乐趣的事。

这样说来大家可能还觉得有点泛泛而谈,今天我们拿出这些阿富汗国家博物馆收藏的艺术品,来探讨阿富汗是怎样一个世界文明的大观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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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柏勒银盘

首先介绍的是出土于阿伊哈努姆(Ai-Khanum)地区的一些文物,它们的历史有将近2300多年。阿伊哈努姆地处阿富汗的东北地区,位于喷赤河(Panj)与科克恰河(kokcha)的交汇处,与中国新疆相邻。

在1964年,以贝尔纳为首的法国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大型希腊遗址,最初发现时让人大吃一惊,因为它并不像是在近东地区的遗址,而完完全全是一个古希腊的遗迹。这个遗迹包括古希腊的剧场、运动场,还有古希腊式的神庙,年代大约能够追溯到公元前二世纪。

考古学家推测,当年亚历山大大帝东征之后留下很多希腊化的城邦,这里就是其中之一,当时亚历山大以他的名字命名了很多城市,到现在为止,我们在欧亚大陆发现了将近40多处亚历山大城。

据文献记载,在两千多年前的近东地区,这个数字可能达到70多座,而这座阿伊哈努姆古城就是其中的一座。从文明的角度来看,它属于巴克特里亚王国的遗迹,也就是中国古籍记载的“大夏”。

张骞出使西域,寻求与大月氏的联盟之时,就曾记述过这个国家。《汉书》记载,张骞形容大夏的居民“兵弱畏战善贾市”,说明这些以希腊文明为背景的大夏市民,并不十分好战,而他们最擅长的是经商,这也比较符合希腊人的特点。

这个地区发现了许多2000多年前的雕塑,也都完全继承了泛希腊时期的艺术风格。

这件来自于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文物,是一个巨型的银盘,上面的形象讲述了一个希腊神话故事,我们又把它称为“库柏勒银盘”。

阿依哈努姆银盘(Ai-Khanoum Plate)

库柏勒(Cybele)是一个历史悠久、身份极其复杂的古神,古希腊神话称其为“大地之母”,有些学者也把她跟盖亚等同在一起,而库柏勒真正的起源应该是在中亚和小亚细亚地区。

保存在丹麦新嘉士伯美术馆的库伯勒女神像

有人说,在中亚地区有一个身份比她更早的象征大地的女神,她的名字叫做希栢利。实际上她们身份相同,无论是希栢利还是库柏勒,或者是古希腊人的盖亚,她们所乘坐的战车都是一辆狮子的战车。西班牙首都马德里的中心广场上,就是库柏勒驾驶着狮子战车的塑像。

银盘上除了库柏勒之外,还有一位长着翅膀的女神, 她就是我们所说的胜利女神,希腊名字叫做Nike。这位女神手里拿了一个圆形的器物,被专家推认为是一个王冠。

在天空中有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图案,而太阳是一种拟人化的表现,它就是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赫利俄斯(Helios),也就是阿波罗上一代的太阳神。

在这个大地女神银盘发现以来,艺术史专家对它进行了无数的研究,地位可以说是至尊之极,围绕着它也就有了许多角度的解读。

太阳和狮子的图案,是波斯文明的基本图案,有点类似于我们中国的“龙”一样,也是伊朗的主要象征,在1846至1980年间,还是伊朗国旗上的主要元素。而星星与月亮,就逐渐成为了穆斯林的象征,但最早把这个图案推广到世界上的并不是阿拉伯人,而是突厥人。

除此之外,总共有16条线来展现太阳光芒,这个图案是维吉纳太阳,它是马其顿民族的文化象征,因而又称为“马其顿之星”。这是古希腊艺术中的一个太阳符号,出现于公元前6世纪至前2世纪之间。

维吉纳太阳

从表面上,这个银盘讲述的是一个有关古希腊的神话,实际上它又融合了古代波斯、古美索不达米亚、小亚西亚、地中海沿线各地的文化成分,它是一个综合体现,也是一个完美的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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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黄金”

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第二件文物,是被众多学者称为“大夏黄金”的一组明星文物。俄罗斯学者约尼娜曾经写过一本书,叫做《世界100瑰宝》,其中“大夏黄金”(Bactrian Gold),就是这100件人类瑰宝之一。

在1978年冬天,维克托·萨瑞阿尼迪(Viktor Sarianidi)带领了一个考古队,在阿富汗“金山”蒂拉丘地(Tillya Tepe)发现了七个地下墓室。墓室看上去面积并不是很大,可在整理这七个墓室里的五位女士和一位男士的尸体的过程中,发现尸体周围配置了大量的金币和金饰,总共数量超过21000件,当时就轰动了全世界。

甚至有人说,这是20世纪可以跟古埃及法老图坦卡蒙墓地相媲美的一次重大考古发现。

步摇冠

这是出土于第6号墓的一个王冠,是纯金铸造出来的,总共有6个部分,除了下面的金的带饰,有5个像树一样形状的纯金装饰。

步摇冠

这些金片做得相当精美,而且特别细致,有些地方像纸一样薄,因此如果要把它拼接在一起戴在头上,它是微微颤动着的,我们就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步摇冠”,它会随着你的步伐微微摇动。

类似的步摇冠,在东亚地区各大博物馆里都有展出。比如我曾看到过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出土的一个魏晋时期的金步摇,还有韩国的国家博物馆也有一个金质的王冠,日本的奈良也出土过类似的银冠,而辽宁省博物馆里也保存了一个类似的金步摇。

仔细分析在蒂拉丘地发现的这个皇冠,会发现它的造型和图案都是非常有特点的。它造型上有两条龙,以及鸟的图案,在中心部位形成了一个像旋涡一样的反旋纹,而类似的图案,在中国的玉璧、玉瑝上都能够见到。

这些金步摇上典型的图案是一个心形图案,早在古希腊就已经出现这个图案了,当时有一种植物叫做“Silphium”,它可能是一种藤科的植物,种子是心形的,而Silphium最早的功能是用来避孕。

王冠中心花树显示的对称拱极形装饰

以及上面出现的反旋的涡纹

酒神巴库斯头上就戴着一顶用藤编成的王冠,有时这个王冠是葡萄藤,有时候是常春藤,有时就画成了Silphium,它的叶子是心形的。因此现在大家常常做的“比心”,这个心的最早起源就来自于Silphium。

Silphium图案经过丝绸之路,通过希腊人、大夏人,再经过阿富汗的十字路口,就传到了中国。尽管在中国古代没有人比爱心,可是在汉唐时期曾经有一种很著名的图案叫做柿蒂纹,就是由四个心形拼接在一起的十字形图案。

女神动物纹坠饰顶部的心形纹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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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形耳坠

再来看一看蒂拉丘地2号墓中发现的龙形耳坠。耳坠中间站立着一位神人,至于性别是男是女在学术界还有争议,神人的眉心之间点了一个圆点,这是一种印度文化的习俗。圆点是祈福用的,叫做Tika。

神人驭龙吊坠,蒂拉丘地2号墓

神人穿着的服饰属于希腊式长袍,他两边分别有两只龙形怪兽面对面侍立。龙形怪兽的头有点像马头,头上长了一只独角,身子像一条大蟒一样盘旋起来,前腿和后腿完全是扭转的。

类似的体型,第一时间就让我想到了青铜鎏金的当卢——西汉时期当时的军队为了装饰战马,会在马的两眼之间放上一个长型的装饰物。而这件收藏在济南市考古研究所的西汉当卢,马的姿态几乎跟距离几千公里以外阿富汗地区发现的文物如出一辙,这一点真的太过神奇了。

西汉鎏金青铜当卢,藏于济南市考古研究所

济南市考古研究所的解释认为,马的造型是受到了很多游牧民族,尤其是斯基泰(Scythians)文化的影响。因此我们在世界各大博物馆里还能发现类似的图像,比如在俄罗斯彼得堡的艾尔米塔什博物馆(Hermitage),就能看到很多类似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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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俄尼索斯和阿里阿德涅的扣饰

这件文物在蒂拉丘地6号墓出土,名字叫做“狄俄尼索斯和阿里阿德涅的扣饰”。

狄奥尼索斯与阿里阿德涅扣饰,蒂拉丘地6号墓

酒神巴库斯和克里特公主阿里阿德涅,两个人骑在一只怪兽上面。按道理象征酒神的怪兽是一只豹子,但阿富汗人的祖先把这只豹子变成了一只狮子,后面又给它加了一位象征胜利的胜利女神(Nike)。酒神的师傅,是那位喝醉的老人,还瘫坐在这只狮子的胸前。

因此这幅美丽的扣饰,不光材料上运用了金、青金石、绿松石,它所讲述的故事也是一个具有永恒魅力的希腊传说。

我曾在节目中用一集内容讨论过酒神,比如这幅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提香的《巴库斯与阿里阿德涅》,这幅画所描绘的情景与这个带扣是完全相同的。

提香《巴库斯与阿里阿德涅》,藏于伦敦国家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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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靴扣

这是发现于蒂拉丘地4号墓两个很小的小靴扣,直径只有5.5厘米。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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