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导演黄盈:创作到了自我搏斗的阶段|专访
黄盈在排练场。朱朝晖 摄
黄盈此次与张婷共同担任话剧《开饭!》编剧,在70年间甄选出来了七个时间节点——1959年、1968年、1975年、1988年、1995年、2008年和2021年,这个选择背后体现的是他们对时代的观察与总结。通过横跨七十年的“七顿饭”,展现北京城内一户普通人家三代人的家族史与时代的风貌变迁。
一直以来,黄盈的戏剧作品从不拘泥于固定的风格与创作手法,几乎每部作品都能带给观众特别的观剧体验。黄盈的作品在突出当下生活现状的同时,极为注重传统文化方面的传承,作品带有浓重的人文情怀。从早期的 “京味儿三部曲”《枣树》《卤煮》《马前马前》,到近两年创作的深受观众喜爱的《打开1990》《福寿全》等作品均是如此。同时,也有如《未完待续》以戏谑的形式探讨严肃的生死,感悟人生哲理的超现实主义作品;《点心》是聚焦当下青年人生存状态,寻求自我价值的治愈系作品。新京报记者专访黄盈,听他讲述这些年在创作上的自我要求。
新作《开饭!》剧照。朱朝晖 摄
“创作必须是有感而发”
从2019年起至今,两年间黄盈先后创排了《点心》《打开1990》《情不自禁》《福寿全》《开饭!》等五部作品,其间还与国家大剧院合作,执导了改编自同名电影的话剧《十字街头》,复排了包括《语文课》、新国剧系列《黄粱一梦》《西游记》等多部作品,也分别受邀在全国多地进行巡演,十分“高产”。
其实就创作本身而言,黄盈并没特别看重“量”,面对这两年的作品数目,他更愿意将其归结为自己与这些作品之间的“缘分”。在他看来,创作者想要去创作一部作品,必然条件是有感而发,而不是先考虑自己怎样以一种安全的方式去创作。“很庆幸我这代人,身处于一个承前启后的时代。或许生活在这一独特的时代中,只要好好地生活,便总能有感而发。通过创作把时代记录下来,与更多人去分享,这才是我做导演真正的意义所在。”
两年前的某天,黄盈在早上起床洗完脸之后,呆呆望向镜中的自己,突然萌生了想去回到从前,看看原来的自己。随即将多年生活的感悟写进了《打开1990》,并召集了过去一起合作过的好朋友,共同完成了那次被黄盈比作“像聚会一样”的创作。
两年后,在想吃什么就可以动动手指点外卖的今天,他又想到了父辈们,曾经为吃不上饱饭发愁的艰苦岁月。“外卖的兴起。吃饭变得很容易。等一小会儿,直接敲门就送到眼前了。我就回想起来小时候吃饭挺费劲的,现在怎么变得唾手可得了?这种变化给了我一些思考和创作的冲动。”于是,在制作人的提议下,他写出了一家人70年里,吃饭的故事。
在排演新作《开饭!》的过程中,黄盈首先要面对的是现在年轻的演员,如何透彻地理解父辈那代人的思考方式,演员们都没有经历过那些苦日子。“对没有见过或没有类似生活经历的演员们来说,按照我描述的情境去演,无疑失去了表演上的动机。”黄盈认为《开饭!》这个戏对演员来说,有特别高的要求。里面的很多场戏都需要他们一出场就准确地进入那个时代的人的状态,没有太多建立的时间,当他们准确表现出来之后,马上离场,下一场又是新的状态。“如果没有心,只是上台来比画一下,至少在这部作品里是不行的”。
“创作到了自我搏斗的阶段”
《开饭!》剧照。朱朝晖 摄
谈及这些年自身的改变,黄盈认为,主要在于对待不同题材作品格局上的改变。回想十多年前,他刚开始创作“京味儿三部曲”时期,总会不自觉地将对过去的历史追怀与感慨写进作品之中。如今的黄盈觉得,从前忽略了社会发展的新形式,这种做法多少失之偏颇。
2009年因排演《卤煮》,黄盈查阅了大量史料,发现当自己站在北京数百年的巨大历史背景之下,回看自己站在小时代里所发出的感慨,很微不足道。“如果我们总是一味地通过作品去放大那些小时代的人或事,最终自己的眼界也会跟着变窄。”因此从那时起,黄盈无论从创作题材到自己对很多事物的想法,均保持在一个很开放的状态。
十八年来,黄盈创作了整整50部话剧作品。他觉得,创作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自己跟自己搏斗的境界,以求呈现出更好的自己。每场演出下来,黄盈都会针对当晚演出发现和提出许多,在旁人眼中不是问题的问题,“当所有的创作者都有了这样一种创作态度的时候,自己的作品才会越来越好。当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高时,你也会不自知地不断要求和提醒自己要努力做到”。
戏剧创作对黄盈而言不是工作,也不是谋生手段,而是他认识世界与自己的方式。“我从最开始做戏到现在,或许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节奏。戏剧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这样一种信念,让我慢慢变成了现在的自己。”
很多年前,黄盈的“京味儿三部曲”问世时,业内随即为他冠以“新京味儿”的标签,如今他直言,那时候自己的内心是拒绝的。黄盈曾表示只要某种形式有助于自己的表达,他就选取那种方式,自己并不愿做某种风格的代言人。现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已经创作了八部“新京味儿”作品的黄盈反而觉得这词用在他身上更加地顺理成章,虽然依然不会拿这个词去标榜自己,但现在有人说黄盈的作品是“新京味儿”,他也不会像十年前那样心生逆反。
对话:“作品最重要的是‘真’”
《开饭!》剧照。朱朝晖 摄
新京报:近两年是否有意识地从创作上让自己变得高产?
黄盈:在你问之前,我真没有特别清醒地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这不是我一个自发的过程。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明确的意识,要让自己在某些方面发生变化或者不变。
新京报:你觉得创作一部新作品的标准是什么?
黄盈:我大部分作品都是顺着自己感觉,永远不变的标准“有感而发”。例如《打开1990》跟我自己的感悟相关;《点心》是跟比我小一代、我教过的学生们,他们走进社会后的事相关;《福寿全》其实严格讲是重塑与回望1899年至1981年那段历史相关;《开饭!》跟父母辈一代人相关,想替他们发声。
新京报:创作50部作品,会遇到瓶颈期吗?
黄盈:我必须负责任地说,在面对艺术创作的时候,无论是青年、中年、老年导演,或许成名、成腕儿与第一次创作的人,都难免会遇到瓶颈。这些瓶颈里有的时候是创作力的衰退,有时候确实面对作品无话可说,甚至迫于很多生活上的压力等等诸多原因。
要是非要让我总结自己,为什么现在创作力还很旺盛,很少遇到上面那些引发瓶颈期的原因,我觉得是自己一直以来在创作上没有任何顾忌。哪怕这次的作品的确没有做得很好,总结原因下次努力就行了,真不太介意这些事。
新京报:从八部“新京味儿”话剧来看,这些创作过程有没有一种惯性使然?
黄盈:说实话肯定有,但更多的是记忆上的“信手拈来”,或真情实感上的心灵触碰。而这些东西不排除有时也会在创作与不断研究的过程中,全部被否定掉。
新京报:你希望观众能从你的这些作品里看到什么?
黄盈:我举个简单的例子,拿化装来说,我一直提倡演员素颜,即使素颜有缺陷,我也不希望他们在舞台上被修饰得光鲜亮丽。到现在我自己比较欣慰和满意的一点在于“真”,“真”其实就是美,我一直特别喜欢“真”的东西,而且我希望做出来的作品也同样是“真”东西。
新京报记者 刘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