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秀总导演弗兰克·德贡:“不能创造出惊奇,我会感到乏味”
“30年后,中国也许会成为世界的中心。我相信我们在贡献一种非常健康的思维方式,不光通过说,也通过实验。中国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我们也参于其中”
本刊记者 乔格里 发自武汉 实习记者 周甜/图 本刊记者 大食
南方人物周刊微信号:peopleweekly
“丁丁,记住,你是个精灵,怎么连走路都不会了呢?……好的,丁丁,再来一次,大步跳跃。对,你是疯狂的!好样的!Bravo!”
在安保严密的“汉秀”剧院现场,身着黑T恤的弗兰克·德贡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戴着话筒耳麦,指挥、调度着全场的演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焦虑。离“汉秀”首演还有二十多天,一切进入倒计时。满意时,他会吹响一声口哨。预演的间隙,他哼唱起法兰西小调,轻快悠扬的旋律在剧场上空回荡。
“我们并不把这个称为排练。我们还在创作中,还在书写这场秀,特别是动用这样的设备、舞台、灯光,所有人都要在现场,每个人都是设计师,投入自己的专业技能参与到这场秀的创作里来,表达属于他们的那一部分。”
“我的角色就是一个船长。”他揉搓着一头柔软杂乱的头发,说话时瞪大眼睛紧盯对方,带着一种古怪的好奇、热情与专注。很难想象,这位世界顶尖的舞台大师年轻时曾在比利时蒙斯皇家音乐学院学过芭蕾。
“是的,现在我当然还能跳。不过,再达不到当年的水平了,我必须承认这一点。”他哈哈大笑。
和弗兰克·德贡对话,像是被拉着开始了一场奇异的历险。跟着他天马行空,从一个时空跳跃到另一个时空。忽然间,他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自己在广州接触中医针灸治疗的神奇故事。“可是,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呢?”他猛然又瞪大了眼睛,像是在质询记者,又像在反问自己。
“弗兰克就是一个孩子,情绪多变,充满激情。”他冷静的商业伙伴、德贡的总裁伊夫先生像一位父亲宠着自家孩子似的强忍住笑意。
“他非常敏感,情绪化,能觉察得到世界的感受,现在,你向他提问,他会倾听这个问题,然后感受到你这背后的情绪。”
“这一切就像是为罗马帝王所造的”
在“汉秀”首演逼近的最后日子里,这位舞台艺术大师双眼布满血丝,处于一种亢奋的焦灼之中。
长达4年的“汉秀”创作准备期,过往在世界各地一连串经久不衰的秀场大作,这一切仍旧无法让他得以片刻松弛神经。
“是,我很焦虑,处于激情之中,也感到非常疲惫。我不知道其他艺术家是怎么样的,对我来说,每一次新秀都像一次旅行,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创造出惊奇,我就感到乏味。我们努力在做的,是要让我们自己都大吃一惊。这个过程激动人心。”
剧场里,有古代武士形象投影的红色幕布缓缓地拉开,在高空中飘舞、卷起。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台巨大的机器和一块巨大的屏幕,一群身着黑衣的舞者躺在舞台上。
“汉秀”取意汉族,楚汉,武汉文化精粹之意。按弗兰克的设想,这是一台把中国的楚汉文化与西方综合性表演形式“秀”相结合的作品。他会将戏剧、舞蹈、音乐、杂技、马戏、体操、花样游泳、高空跳水、极限运动等表演形式汇集到一台演出中,制造令人眼花缭乱的视听效果。
为了做好这场融合中西方文明元素的舞台秀,弗兰克形容自己以“颤兢”的心情“打开中国上下五千年文明的第一页”。
为了汲取所需要的中国元素,他阅读书籍,看各种光碟,寻找武汉和中国本土的合作者。在武汉当地,他甚至找到了一种为多数中国人所不知的民间乐器和一种近乎失传的民间技艺。
他还邀请了一流的华人艺术家与他一道合作完成这场秀。其中,包括2001年凭借《卧虎藏龙》夺得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奖的叶锦添。“我们在一起做了非常多的汉朝、汉文化研究,经过很多次探讨,我们的创作实现了世界跟中国的美学交融,有一种很优美、博大、有想象力的浪漫主义色彩。叶锦添先生为‘汉秀’设计的华美服饰,将给大家带来更震撼的审美体验。”
不过,对弗兰克来说,“玩”起来最过瘾的,莫过于已故舞美和建筑大师、担任过北京和伦敦两届奥运会开闭幕仪式舞美总监的马克·菲舍尔设计的这座外观酷似“红灯笼”的剧场。他淘气地称之为“一个巨大的玩具”。
这座剧场拥有2000个可移动座席,是世界上第一座采用移动/升降座椅的水秀剧场。在演出过程中,剧场前区的旋转座椅可以转动打开、后区升降座椅能够垂直降下。围合在座席中间的区域是演出水池,储水量相当于4个奥运会标准游泳池,可以完成水面与陆地的瞬时转换。水池中设有极为复杂的水下升降机及舞台特效设备,舞台上空设有吊挂系统及其他舞台设备,可完成演员从空中马道或栅顶飞行降落等动作。
对这位地球上“最能驾驭水的导演”而言,剧场的硬件最大限度地满足了他对水元素的偏好和使用。多年来,弗兰克创作出多个令人叹为观止的杰作。1998年,他创造了第一部以水为主题的作品“奇异水世界”,当观众看到怪诞迷人的小丑和美女随着音乐从水中缓缓升起又突然消失的场面,大为吃惊。2010年在澳门,他又一手设计策划了“水舞间”,水的使用远远超越了他之前的所有作品。
现场观看汉秀预演片断的水花,让我们惊讶不已。弗兰克透露,完整的“汉秀”中会大量运用武汉独特的水元素,湖水、江水都会加在创作之中,给人以感动和惊喜。
“站在观众角度,这一切就像是为罗马帝王所造的。我把之前我所做过的所有形式综合起来,舞蹈、戏剧、音乐歌曲,同时配搭电影、舞台、水池,这一切都太fantastic了!我们又好像是在展现未来的场景:这个世界正在急速地全球化。”
“站在这个世界的焦点上,我们告诉世界:中国正在改变,世界也在改变。”
“梦幻制造者”
在世界剧院舞台上,德贡的名字就是神奇的“梦幻制造者”。
为“买断”这位作秀大师的创意,2011年万达集团和德贡合作,签订了一个排他协议——成立一家合资公司,未来十年,德贡在中国只能和万达合作。除了“汉秀”,他还将和万达一起在中国打造另外4台世界级水平的“舞台秀”。
这位“世界公民”生于意大利,7岁时随父母移居比利时的矿区拉鲁维尔。他从拉手风琴开始接触舞台剧。20世纪70年代,年轻的弗兰克在比利时蒙斯皇家音乐学院主修戏剧。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欧洲大陆,左翼学生运动如火如荼。1968年,巴黎的大学生发动了“五月风暴”。弗兰克和他的伙伴们也一起冲上街头,对现有的社会制度发起了凶猛的冲击。
“我们先在法国,后来又到比利时待了5年左右,我们想在大街上、工厂里建立一种新型剧场,而不是那种传统剧场。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爱上了戏剧。”
他开始有目的地学习那些与他未来工作相关的各类艺术,音乐、舞蹈、戏剧、表演、杂技。“我必须和表演者们合作,这要求你以犀利眼光注意他们,而不仅仅是产生、实现一个想法。”
当然,这也包括芭蕾,“芭蕾教会了我掌控自己的身体。我很幸运,那时很少有男性可以从事芭蕾编导工作,我因此有机会与女孩一起工作,学习到了很多。”
毕业后,他先后在欧洲多家剧院担任过导演。1985年,弗兰克转战北美,加盟刚刚成立的“太阳马戏团”。不久后成为该团的编导和设计师。随着“太阳马戏团”走向商业辉煌,他的创造力也得到了更大的释放,他把自己的戏剧经验与马戏表演相结合,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当代剧场风格。
在上世纪八九十代,他陆续创作了Saltimbanco、Quidam、Mystere、 Alegria、O等10台经典节目,成为欧美戏剧舞台上一名“颠覆者”。他重塑了一种融合真人表演、舞蹈、科技和音乐,全程不用语言讲述一个故事的全新艺术形式。
在拉斯维加斯,他创作第一部以水为元素的“O”秀。上演21年来,“O”秀至今场场爆满,创造了大型现场舞台节目中的一个商业奇迹。
2000年,思乡情切的弗兰克回到比利时的拉鲁维尔。在这座有过许多美妙回忆的城市里,他开始思考身为“德贡”的遗产问题。他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德贡”集团。
公司成立短短两三年间,弗兰克创作了“梦”秀和流行天后席琳·迪翁的“新的一天”两个大获成功的节目。他组建起一支世界级的创意团队,从绘图、舞台服装制作,到剧场建筑设计等等,从事弗兰克作品的全部制作过程。
在美国、欧洲、亚洲等地,德贡公司开始制作不同类型的舞台节目。2010年,他设计和导演的“水舞间”在澳门上演。这是他在亚洲的第一个饱受好评的舞台秀。节目的成功让德贡集团成为了一个真正国际化的文化公司。
几乎每一年,他都会在世界某地打造出一台惊人的舞台秀。这些节目毫无例外地打上了强烈的个人色彩——“德贡制造”:一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贯穿始终,其间穿插着当地历史文化的呈现、歌舞表演、杂技、灯光特效……
论到即将和中国内地观众的“碰撞”,他显得信心十足——他在广州和澳门已做过一场小小的实验。
“我想让观众收获到他们之前从未得到过的感官体验。其实,每个人内心里都想再做一回小孩子,再回到童年。我的工作是这样的,它是一个魔镜盒,给每个观众提供一面镜子,他/她自己会找到一把开门的钥匙,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
夜色中的汉秀剧场,背景为正在建设的武汉中央文化区
对话德贡
“去一个陌生的国度却没有地图”
人物周刊:从1985年加入“太阳马戏团”到2004年,你几乎每一年都能推出一台成功的大型秀作品。在如此漫长的职业生涯,你是如何保持这么长久的艺术创造力?
德贡:一开始,我会不断地磨砺自己看事物的方式,拒绝快速的解决方案。花时间在具有创造性的事情上,你要不断地刺激自己,让自己吃惊,然而这是有风险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成功。这里没有简单的配方,更多是甘冒风险,就好像你去一个陌生的国度却没有地图,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你要决定去哪里,看哪里的美景。
人物周刊:相比你过往那些成功的作品,“汉秀”在创作上最重要的突破点是什么?
德贡:我觉得,关于汉秀最重要的,是“在对的时候,在对的地点”。“对的地点”是中国,“对的时间”是现在。因为,这个秀也是关于今天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它将会变成什么样。我感到很荣幸,能在这个时候做这个秀,因为我们被有关“秀”的一切所包围。“秀”是怎么样?青少年们,有中国的,有欧洲的,一切变得全球化。
30年后,中国也许会成为世界的中心。这对我来说意义很重大,因为在中国,我们必须对未来做出预测。我有一种感觉,我相信我们在贡献一种非常健康的思维方式,不光通过说,也通过实验。中国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我们也参于其中。这是非常奇妙的。
当然,从艺术或者技术的角度来看,这都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因为你在这么具有战略意义的繁华都市可以拥有一个如此巨大的“玩具”。武汉是中国的一个重要中心城市。我们在创造着某种戏剧或者temper,这肯定和普通的商业秀不一样的。这意味着巨大的压力,因为它的内容是与世界相关的。
对于我而言,这是非常有趣的,这也是我们喜欢这个项目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