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著于俗”的唐墓壁画
“光荣著于俗”的唐墓壁画
张维方
壁画，被称为“墙上的艺术”，即以墙壁为画布，施墨布彩，来装饰和美化环境。唐代，因国力强盛，生产力和生活水平大幅提高，艺术得到空前的发展。诞生于盛世王朝的唐代墓室壁画，题材广泛，场面宏大，色彩瑰丽，绘画技艺精湛，成为中国艺术史上的珍宝，具有非常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地位。
“显明立于世，光荣著于俗”
壁画是唐代绘画艺术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由于时代的变迁，经历过刀兵战火，宫殿、寺观、府邸等壁画大多已逐渐消失，石窟壁画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损毁。而墓室壁画由于其特殊性，保存相对完好。如今，墓室壁画不仅是人们在研究艺术史领域的重要内容，更是人们研究历史的重要依据。
“今，生不能致其厚爱，死以奢侈相高。虽无哀戚之心，则称以为孝，显明立于世，光荣著于俗。”（桓宽《盐铁论》）中国自古就非常重视生死事宜，厚葬之风历来有之。他们将生前的生活场景绘于墙壁之上，希望离世之后仍能享受生前的荣华富贵。隋唐两代相继全国大一统，尤其是唐朝贞观至开元的一百多年里，政治昌盛，经济繁荣，促进了封建文化的发展，唐代厚葬之风愈盛，墓室壁画流行，成就了我国古代墓室壁画史上的一大鼎盛时代。
今天人们所能见到的墓室壁画都是随着考古探索再现于世，画史中并没有详细记载，但其绘制极其精美，具有非常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地位。唐代墓室壁画是千余年前唐朝盛世风貌的再现，相比于留存较少，几经流转，以致大多真迹不明的绢纸绘画作品而言，它对于唐代美术史的研究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补充。大量精美墓室壁画的发现，为唐代绘画发展轨迹提供了一条清晰的轨迹。从唐代墓室壁画的研究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唐代艺术的发展历程、唐代社会的发展水平、人们的审美水平以及人们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甚至是思想和情感。
盛世大唐的精美画卷
盛世王朝的唐墓壁画，在政治、经济、思想观念等因素变迁的影响下，具有明显的多样性，尤其在主题、色彩、线条、人物造型等方面，都有极大的突破，从不同程度展现着唐代绘画自由奔放的气势和恢弘的时代风貌。
随着社会的变迁，不同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观念，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壁画题材的变化。从隋至唐中宗景龙年间，由于唐朝初建，统治阶层非常重视礼制，因而这一时期的壁画题材主要表现墓主人生前的仪仗出行和狩猎活动，同时还有日常家居生活的场面。
《仪卫图》唐贞观十七年 陕西礼泉昭陵长乐公主墓
《狩猎出行图》唐景云二年 陕西乾县章怀太子墓
唐朝宗室爱好狩猎，因而狩猎图是唐代壁画的重要题材之一。李寿墓墓道的东西两侧，各绘有狩猎图一幅，数十名猎手纵马放鹰，张弓搭箭，追赶猎物。章怀太子墓墓道东壁也绘有人物众多的狩猎出行图；仪仗出行图也是这一时期的重要题材。章怀太子墓、永泰公主墓、懿德太子墓等，都有仪仗出行图。懿德太子墓墓道两壁绘阙楼、城墙，城内大批仪仗队作出城状，呈现一片气势恢宏之景象。章怀太子墓有马球图，其画面以青山古树作为背景，绘二十多匹马以及打球者。另外还有各类男女侍、礼宾图、建筑图等。
而到了唐睿宗景云至唐玄宗天宝年间，墓室壁画突出表现墓主人生前的日常家居生活。狩猎、仪仗出行的场面大幅减少，绘男侍、女侍、楼阁建筑、花卉草石、乐舞场景较多。如张去奢墓《拱手女侍图》、苏思勗墓《乐舞图》等。唐肃宗至德初年到唐末，盛行家居生活和花鸟画题材，从整体上看，日常生活气息浓厚，这与晚唐统治阶级生活骄奢淫逸有密切关系。
墓室壁画的题材多样，不同的政治状况和社会现象都包含在其内。唐墓壁画就像一幅精美画卷，给我们展示了大唐的繁华盛世！
疏体画风至吴带当风的艺术风格
中国传统绘画非常重视笔墨，在绘画中，线条作为塑造形象的基本手段，是非常重要的元素。通过毛笔，将软硬、坚柔、轻重、缓急等不同线条表现出来，勾勒形体，体现不同的气质和个性，让作品充满艺术魅力。不同的时代，线描的手法和韵味也不同。按壁画风格演变，可大致分为三个时期。
初期唐代壁画线描继承南北朝风格，有以简驭繁的疏体，也有细密臻丽的密体，两者呈现融合趋势。例如陕西乾县章怀太子墓《狩猎出行图》（之二），运用了铁线描的表现手法来表现人物和马匹，马的臀部线条一挥而就，笔法刚健有力且圆润挺阔，如“弯弓挺刃”，刻画出马的雄骏壮硕。李贤墓最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笔法遒劲简练，画工采用硬豪锋笔，笔端的起落收敛变化较少，中锋走笔，豪放而不粗俗，带有明显的北方“疏体”画风。陕西礼泉县长乐公主墓又是另外一种不同的面貌，墓室《仪卫图》中，8名侍卫列队而立，衣纹描绘用笔细腻，线条流畅，刚柔得当，细密臻丽，有明显的“密体风格”。章怀太子墓《礼宾图》描绘三个外族使节在三位唐朝官员的引导下参谒的场面，画中线条沉着有力，有疏有密。用较为细密的画法描绘唐朝官员，用较为疏简的画法描绘客使，表现出他们不同的性格特征，画风疏密结合，表现精确，体现了焕烂以求备的唐代绘画特征。永泰公主墓《女侍图》线条秀丽流畅，疏密得当，熟练、准确、流畅，一挥而就，没有一点滞涩之感，显示了当时绘画技艺已经趋于成熟。
到了中期，唐代壁画呈现“吴带当风”之韵。疏体笔法遒劲，充满动感，工体线描流畅，光滑圆转。以太平公主第二女薛氏墓《男侍图》、《女侍图》为例，壁画线条挥洒流畅，尤其是披帛画法，墨笔弧线顺势转折，看似不经意间，精到地表现了帛的飘、垂、重的质感，随仕女姿势而动，稍有夸张却入情入理。“其势圆转，而衣服飘举”，“吴带当风”初现端倪。在中期，除了吴道子画风流行之外，也体现了几种风格融合的现象。苏思勗、薛氏墓壁画简洁豪放，生动飘逸。阿斯塔纳216号墓《六屏式鉴戒图》的风格融合了疏密二体画法，流转自如，滞涩适度。
后期，墓室壁画人物以琴弦描与疏简的铁线描为主，花鸟画以工笔为主。陕西省长安县南李王村墓室的《宴饮图》，人物表现不拘成法，简率自然，笔致灵动，近乎写意。新疆阿斯塔纳哈拉和卓38号墓《六屏式仕女图》人物衣纹线描粗放有力，树木章法严密，点叶变化丰富。花鸟画有新疆吐鲁番217号墓出土的《六屏式花鸟图》较有代表性。画中花鸟采取淡墨细线勾勒，“笔迹轻利，用色鲜明”，具工笔重彩风格，但是笔法不够精细，尚未把握透视。可以看出，中后期的墓室壁画风格和当时的绘画发展状况基本一致，一方面完善了盛唐风格，另一方面也在向新的面貌转变。
《礼宾图》 又名《客使图》，唐景云二年 陕西乾县章怀太子墓
《持拂女侍图》唐 山西太原金勝村七号墓
《内侍图》唐 神龙二年 陕西乾县懿德太子墓
《六屏式花鸟》唐 新疆吐鲁番市阿斯塔纳古墓群217号墓室
人物从优雅到灵动奔放的变迁
在人物造型上，初期人物造型趋于写实，受隋风的影响，仕女清秀端庄，身材修长，男侍挺拔矫健。执失奉节墓《巾舞图》中红衣舞女造型修长，舞姿轻盈，形成初唐新风。陕西富平李凤墓《持花女侍图》也是这一风格的代表。但此时的人物造型略显生硬与呆滞。
武周时期在人物造型上有很大的发展，身材修长柔美，优雅律动，如懿德太子墓《持扇女侍图》、《侍女图》，这些画中侍女姿态轻盈，身材苗条，灵动舒展，与西域天女开放的形态相似。乾县永泰公主墓《侍女图》的群像中，这种姿态表现的更为明显。画中侍女身材修长，身段多呈现有律动的“S”形，富有节奏感，动作优雅协调，自然流畅，极具雍容气息。
中宗和睿宗时期，优美典雅的造型风格已渐渐式微。开始向华丽醇厚的盛唐气息转变，章怀太子墓的壁画已经初现盛唐端倪，线条灵活，渐次丰腴。其后的壁画人物造型身材或修长或健壮，面部丰满，造型浓丽细致。三十多年的“开元盛世”给这种审美风向提供了契机。天宝元年李宪墓的仪卫宫女脸庞丰腴，体型丰腴，发髻偏蓬，体态慵懒。陕西西安东郊苏思勗墓《女侍图》、《男侍图》均是这种风格。与同时期的绢纸绘画相似，具代表性的有张萱的《捣练图》等。
从赋色来看，初期壁画以平涂填色为主，作品略有晕染。长乐公主墓的两幅《仪卫图》均以平涂填色为主，细丝勾勒外廓，红、蓝、黑平铺于上，边界分明。懿德太子墓《持扇女侍图》也是用墨色勾勒轮廓，再着红绿色彩，浓淡得宜。《内侍图》赋色略有晕染，但不似初唐那样板滞。永泰公主墓《女侍图》服饰也是略施晕染，有浓有淡，互相映衬，盛唐自由奔放的风韵已现。中期壁画多以墨色勾线，略施微染的“吴装”风格，也有层层晕染，色彩明艳。陕西长安韦泂墓《男侍图》、《女侍图》人物脸部和颈部色彩施以晕染，突出面容丰满，“浅深晕成”，“敷粉简单”，称之为“吴装”。陕西乾县章怀太子墓《观鸟捕蝉图》左一女侍披帛用层层渲染的手法，色彩叠加，过渡自然，颜色鲜妍。晚期壁画人物晕染效果强烈，色彩柔和，花鸟重彩勾填。如《六屏式花鸟图》，它敷彩精巧，颜色鲜丽，对五代工笔重彩花鸟画有重要影响。
唐代墓室壁画有着高超的技法和艺术表现力，从唐朝初期到晚期，绘画技艺也在不断进步和完善。壁画绘画笔法从开始的疏体密体逐渐融合到“吴带当风”，再到灵活应用，壁画绘画笔法如书法一样演进和完备。壁画赋彩从开始的平淡填涂，到后期的妍丽渲染，绘色愈加灵活鲜明。人物造型从初期的滞涩到优雅律动，再到盛唐之风形成，造型逐渐成熟，体现出人们审美水平的变化轨迹。
一幅璀璨华美的艺术篇章随着唐代墓室壁画艺术风格的流变，完整地展现在我们眼前。其制作之精美，技艺之高超，让人叹为观止。唐代墓室壁画无可替代的历史地位和艺术价值，都足以与巨迹皇皇的纸本绘画相媲美！
原载《艺术品鉴》 2018年第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