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者》作者畀愚推出新作:在困境中找寻一个光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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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电视剧《叛逆者》热播,也让该剧的原著作者畀愚为更多人所知。近日,他的新长篇小说《江河东流》由作家出版社推出,与《叛逆者》同属一个系列。《江河东流》讲述历史的洪流中,一名旧军阀的儿子跌宕起伏的一生。小说自一个侧面展现了中华民族在近代历史发展中由苦难贫弱、备受欺凌到逐渐觉醒、奋起抗争的图景。
畀愚表示这本小说是在一个契机下被随口说出的无心之作,在一开始并没有写作计划的情况下,他写了两年,对他而言,这部小说像是一座桥梁,终于让一个创作者从青年过渡到了中年。如他所说:“在这部小说里除了命运的无奈与对人生的感叹,它还隐藏着某种唐吉诃德似的精神,像江流一样一往无前,浩浩汤汤。”
畀愚
作家出版社 ▲
小说选读
# 01
我们在上海租住的那幢别墅,前后都有一个大花园。它最先的主人是位久居南洋的华商。后来,父亲派人来买下它,交由我母亲不断地改造与扩建,直到最终把它命名为乌尤会馆,成了督军府在上海的一处联络与交际之所。再后来,父亲接受亚力士神父的建议,逐步又买下了周边几乎整条街面上的房产。孙圭钧一掷千金的豪情,让一向傲慢的上海工部局都为之动容。为了向这位阔绰的军阀示好,他们主动提议,把那条街更名为乌尤路。
每次我乘坐马车从乌尤路上经过,都有一种驰骋在乌尤城里的感觉。在我青春肆意的岁月里,我一直把这条街当成了我的地盘,我的王国,而我就是这条街上的国王。我经常会让车夫随意地在路边停车,然后大摇大摆地从每间店铺门前经过。很快,所有店铺里的掌柜与伙计都会慌不迭地跑出来,朝我恭恭敬敬地鞠躬,脸上挂满谄媚的笑容,恭恭敬敬地向我请安与问好。
我却对他们视而不见。我只是喜欢人们朝我低头弯腰时的那种感觉。
那个时候,乌尤会馆的马车每个周一都会送我去圣约翰学堂,到了周末的傍晚再把我接回来,但我讨厌这种一成不变的日子与路程,更讨厌那所教会学校里存在的一切。它就像是所阴森的地狱,高墙之内阳光只能照射在教堂的屋尖,到处是树木与建筑留在地上的阴影。
我们每天早上起床要祷告,晚上睡觉要祷告,就连每顿饭前还得再祷告一次。
跟我一样反感祷告与弥撒的还有伊藤昭男。我们是这个特殊的班级里仅有的两名亚洲人。这个日本外交官的儿子瘦削而孤僻,每天坚持沿着学堂的围墙晨跑,风雨无阻,但这不是我讨厌他的原因。我之所以讨厌他,是因为一见到他那张白净的脸,就会让我想起远在东京求学的二哥宝珊。他们身上有着一种相同的特质,就是在人群中总是显得卓尔不群。
有一天,他在校舍的走廊上拦住我,邀请我周末去他家里,还说他的母亲会专门为我准备一道她最拿手的烤牛舌。
我不假思索地摇头,说,我是从不去别人家里的。
你就赏个脸嘛。伊藤昭男像个中国人那样,不停地拱着手,说,同学间要多走动。
可我就是不愿意见他那张没有笑容的脸。我又一次摇头,固执地说,周末我得睡觉,你每天一大早起来跑步不困吗?
# 02
然而,伊藤昭男是个比我更加固执的人。到了周日的上午,他坐着领事馆的汽车开进了乌尤会馆的花园,带着他的母亲拜访了我们。
伊藤夫人穿着碎花洋绸的和服,头上盘着个精致的发髻。她就像个用人那样跪在我们客厅的地毯上,从一个漆盒里端出那盘烤牛舌,双手托着非要我母亲先尝尝。她说这就是她家乡的味道。
母亲终于见识到一个比她更为谦卑与热情的女人。伊藤夫人每说一句话都忍不住要躬一下身,而看着你的眼神总是那么的温和与真挚。等她把这对母子送上车时,她与伊藤夫人已经如同相知多年的姐妹了,当场就邀请她第二天晚上去新舞台一起听戏。
我对母亲说,你们女人说话就像在演戏。
这不是戏,这叫夫人外交。望着远去的汽车,母亲自信地说,他们巴结我们娘俩,为的是搭上你父亲这条线……你看着吧,伊藤领事很快就会来拜访我的。
母亲一边转身回屋,一边再次劝导我,要像伊藤昭男一样,去跟学校里的每个人成为朋友,要跟他们不分彼此。
他们都是洋人。我说,他们都是帝国主义。
他们都是你的同学。这就是母亲让我上这所学堂的目的。她说,你的日子还长着呢,总有一天你会用得到他们的。
圣约翰学堂里的学生大都是驻沪外交官与各国商人、银行家们的子孙。他们迟早也会成为外交官、商人与银行家。现在,我的母亲变得越来越有远见,她几乎能洞悉到几十年后将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不过有时候她也免不了感到忧伤,就一个人钻进后院的花房里,关上门,在那里漫不经心地修剪花卉。
有一次、她在花房里看着一盆凋零的海棠,要我牢记,等到我翅膀硬了的那天,就再也不要回乌尤城了。她说,你要在上海滩扎下根去,要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不可能的。我就是喜欢在这种时候跟她顶嘴。我说,上海滩的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家在乌尤城,他们都知道,我是孙圭钧的儿子。
母亲却希望我将来能成为租界里的一名商人,最好是有众多洋人做后台的买办。为了这一天,她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她说服我父亲,把乌尤城里的生意一点点地搬进了上海的租界,看上去是为了把生意做得更大,为父亲的军队赚更多的钱。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在为我的将来作打算了。而且,她还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我们永远不要去跟他们争,我们是争不过他们的。
我当然明白他们是谁。我的大哥迟早会成为父亲的接班人,成为一个新的督军。这是每个人都看在眼里的,我也只有在母亲面前才嘴硬说,我才不稀罕他们呢,他们迟早会被别的督军赶走。
胡说。母亲一下像是被针扎了那样,瞪着我,很久才无限爱怜地摸着我的脸颊,说,你真是个傻孩子,他们就是你,你就是他们。
# 03
每当触及心底深处的这些忧虑时,母亲总是担心自己会失言,于是很快闭上嘴巴。自从巴斯蒂安受聘于父亲,成为督军府的军事顾问后,在光临乌尤会馆的每个人里面,母亲绝对不会跟谁再说起这些。乌尤会馆与新舞台一样,都只是她登台票戏的地方,只是扮演的角色不尽相同,但我可以看得出来,只有在碰到棘手的事情之时,她才会开始想念已在乌尤城里父亲身边的巴斯蒂安,并且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像他一样,成为一个风度翩翩而又睿智的男人。
我刚到上海那会,巴斯蒂安每天都教我开车、骑马与击剑,正如我母亲期望的那样,他悉心地教授我所有他懂得的技能,包括社交礼仪,但我就是不喜欢他。我厌恶洋人那种装腔作势的腔调,还有那种故作谦逊的傲慢,厌恶他们身上香水与汗水混合的气味。我想,我永远也成不了像巴斯蒂安那样的绅士。因为,我的父亲是一位手操生杀大权的督军,而不是法兰西国边境某个无名小镇上的破落贵族。
我与巴斯蒂安相处融洽,只是不想让母亲太过失望。她就是要我成为一个装腔作势的人。原因很简单,她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
这年的中秋之夜,母亲别出心裁地在乌尤会馆的大厅里准备了一场丰盛的晚宴,用以犒劳督军府里那些被派驻在沪的各部门官员与家眷。这是她笼络人心的手段,却又总是表现得恰到好处。就像洋人过圣诞节那样,她用整株的雪松装点了厅堂,在上面挂满了灯泡与礼物;所有的菜肴都是请老正兴的大厨师现炒的。晚宴到达高潮时,她还亲自下场,为父亲的这些下属与家眷们清唱了一段《嫦娥奔月》。
巴斯蒂安就是在这一刻由乌尤城赶来,带着一头的汗水闯了进来。母亲马上意识到出了大事,但仍然以优雅的语调对我说,宝理,去给巴大人倒杯冷饮来。
原来,身在北京的大总统已经三次急电召我父亲进京了。
稿件编辑:张滢莹 新媒体编辑:袁欢
配图:《叛逆者》官方剧照
1981·文学报40周年·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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