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门遗址复原，能让西安仿古建筑走上另一条路吗？

最近，西安明德门遗址复原展示工程基本完工，围住它的脚手架被拆去，其面貌得以展现在公众的眼前。对于这座复建的明德门，一些人持肯定态度，认为复建工程很好地展现了隋唐第一国门的风貌，“在遗址附近用现代手法体现时光流逝，没追求夸张”，认为是一种创新；而包括笔者在内的另一部分人则持商榷态度，认为这座新明德门与西安整体历史风貌不符。

上一次引起类似的讨论是大明宫遗址公园，大明宫遗址公园一直被批评为囿于还原原貌创新不足，这么看起来明德门遗址复原可谓是勇气可嘉，创新当然是好事，但笔者认为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明德门遗址复原的创新，细节有些单薄，做成正常的仿古建筑显然更好。当然，这是我的一家之言，欢迎专业人士们提出不同意见。

■ 图源网络

西安新近复建的这座明德门，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孤立的建筑作品，而是西安一系列大型仿唐建筑中的一环。

西安的仿唐建筑的建设肇始于50年代的兴庆公园。兴庆公园内五六十年代年代的仿唐建筑在今天看来并没有多少“唐风”，设计风格偏向于明清建筑。这是由于在建国初期，国内对唐代建筑的研究仍然较为薄弱，这一时期的仿古建筑以模仿明清为主，因此兴庆公园内的仿唐建筑是以明清建筑为底板，加入了些许唐代建筑元素的仿古建筑。

改革开放以后，西安开始有意识的将唐代建筑风格融入到新建的一些大型建筑中，仿唐建筑数量逐渐增多。这一时期由于建筑史研究的深入，设计师对唐代建筑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仿唐建筑水平有了质的飞跃。在八九十年代，最重要的仿唐建筑当数西安青龙寺和陕西历史博物馆。

1981年10月，日中就复原青龙寺四号殿堂遗址，也就是空海当年灌顶的东塔院复原问题举行会谈，达成协议，修建“惠果空海纪念堂”。建筑考古学家杨鸿勋先生应邀根据1973年对青龙寺遗址的发掘资料对遗址4殿堂进行了复原研究。由于遗址4基址为两个文化层的叠压，杨先生为上下两层分别做了复原。杨先生认为上层遗址属于唐武宗灭佛之后的佛殿，采用唐晚期的建筑风格，而下层建筑属于“肃宗、德宗、代宗三朝真言密宗全盛时期”的佛殿，为隋代至唐中早期的建筑风格。最终，纪念堂采取了“早期佛殿”的复原方案，于1984年4月底落成。空海纪念堂是西安第一座经过细致考究的遗址复原建筑，它吸收借鉴了日本密宗建筑的元素，一些建筑做法在今天看来有不合理之处，但仍是一座对细节很有考究的仿唐建筑。

青龙寺东侧的园林中也有一些八九十年代的仿唐建筑，其中最重要的一座就是1982年完工的空海纪念碑院。这处仿唐建筑很好地体现了唐代建筑风貌，但细节较为薄弱。

陕西历史博物馆也是20世纪具有代表性的仿唐建筑。但青龙寺的仿唐建筑是为了尽可能贴近古建筑的风貌，而陕西历史博物馆的设计理念则是希望在现代建筑的基础上添加唐风元素。博物馆采取的是“宫殿式”布置，但对这种选择，建筑师张锦秋本人则是“忧喜参半”，因为“我深知传统的宫殿建筑对现代生活是一种不好用的形式”，因此如何避免一板一眼的复古，而是将传统形式进行有机的转换，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符合当代人的使用与审美的建筑形式，以迎合当代人的生活方式，就成为建筑师所面临的必须解决的难题。从完成品来看，建筑师汲取了唐代宫殿、北京故宫、敦煌壁画、江南园林的养分，较好的解决了现代建筑与古典元素相结合的问题。

21世纪以来，西安的仿唐建筑呈井喷式发展，这些仿唐建筑中最知名的有丹凤门、大唐芙蓉园与大唐不夜城。在长期的实践中，西安的仿唐建筑形成了一定的自身风格，如建筑的颜色多为黑白/红白、普遍使用人字栱、方椽、鸱尾造型基本一致等等，像是工业化生产的产物，风格统一。总体而言，这些建筑细节不甚考究，可以远观，但近观时有时候会让人有一种粗糙感。西安这种这种仿唐建筑风格，被古建筑爱好者们称为“新唐风”。（丹凤门是配色比较特别的一个仿唐建筑，通体被粉刷为土黄色，一可能是为了体现其历史感）

■ 丹凤门

■ 大唐芙蓉园

■ 大唐不夜城

而近期复建的明德门，可以说彻底颠覆了以往“新唐风”建筑的风格。

明德门是隋唐长安城最大的一座城门，被誉为“隋唐第一国门”，因此其复原展示对于西安市整体历史风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这种情况之下，笔者认为明德门的复原展示应该基本延续以往“新唐风”风格，并在这之上有所突破（最理想的情况是更加注重细节的处理，并且添加唐代风格的建筑彩画），而不应该“标新立异”。

从向公众展示与完善古城的唐代风貌两方面看，做正常的仿古建筑也是最好的选择。明德门早在上个世纪，就有傅熹年、杨鸿勋两位古建泰斗做过细致的考据的复原，可谓“前人之述备矣”，依据这些复原方案设计一个正常的仿唐建筑毫无困难。

但明德门的设计师或许希望推翻以往的设计风格，以全新的现代风格来展现这座隋唐国门的历史面貌。但这样设计是很有难度的。

实际上，明德门复原工程想要对标的可能是南京大报恩寺琉璃塔。大报恩寺琉璃塔的争议也很大，但其界定是“保护罩”而不是仿古建筑。它没有按照历史原样复建，而是以轻质钢架玻璃保护塔的形式重现，在完整保护遗址的前提下赋予其象征意义与内涵，留给每个人对于这已逝的宏构和盛景无限的想象。新建的这座明德门则不是保护罩，而是一个复原展示工程——西安显然完全是有能力在这里做一个正常的仿古建筑出来的，而不是一个现代风格仿古建筑。

■ 明德门复原图（傅熹年方案）

■ 明德门复原图（杨鸿勋方案）

当然，通过现代风格构筑物展现已毁的古代建筑并非完全不可以，我们可以与一个国际上知名的，通过现代构筑物展现古代建筑风貌的优秀案例做一对比。

在意大利南部的普利亚（puglia）大区，历史悠久的锡波托公园中拥有早期教会的古老遗迹。2016年，在这座早期教堂的基址上，意大利艺术家爱德华多·特雷索尔迪（Edoardo tresoldi）安放了一个巨大的金属丝网构筑物，模拟再现了这座教堂未被毁坏时的历史面貌。这座名为“basilica di siponto”的雕塑以轻巧透明的形式占据了广阔的空间，将考古遗迹复活为雕塑形式，供游客体验和探索。网状金属层层相交叠加形成拱门、高耸的圆柱和罗马式屋顶。策展人西蒙·帕洛洛塔（Simon Pallotta）表示：“爱德华多·特雷索尔迪的作品看起来像是雄伟的建筑雕塑，展现了现有的早期基督教教堂的建筑，同时能够生动活泼地诠释古代与现代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