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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培恒逝世十周年|王水照:章先生是文章高手,也是文章快手

2021-06-14

著名文史学家、复旦大学杰出教授章培恒先生(1934-2011)

章先生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仍时时显现眼前,他的学术精神、人格魅力仍发生着持久的影响力。

我对章先生是先读其文而后识其人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全国不少大报刊杂志上,纷纷转载他论晚清谴责小说的论文,对当时流行的评价观点提出尖锐的批评。我读后颇受震惊,认识到这是一位文章高手,后来知道这事起因于有“最高指示”。

自此以后,我对他的文章十分关注,凡能目见的,都找来阅读。既为他目光犀利、洞见幽微的识见所折服,又为他冲决藩篱、一往无前的胆气所惊叹,文章中还有几分青年人的“霸气”。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朱东润先生的《自传》中,也记录他对章先生的“第一印象”,在他讲授《诗经·采薇》一诗时,章先生站起来发问:“诗中讲到‘一月三捷’,是打了三次胜仗,但上下文一点胜利的气氛也没有,如何理解?”朱先生极为欣赏,认为问题“击中要害”,能坚持“追求真相”。这促使朱先生别求胜解,他认为这是“寁”的假借字,一个月转移了三处据点。朱先生对章先生的这个“第一印象”,实际上标志着章先生今后一生学术追求的主要精神:凡事必须勤于思考,绝不人云亦云,敢于提出经过认真研究的独立见解。他的第一部著作《洪昇年谱》虽是谱学之作,但其中重点是解决洪昇所谓“抗清复明”的思想争论问题,是一部充满理论色彩的年谱,在年谱中别具特色。他的第一部学术论集干脆命名为《献疑集》,其中收录诸多质疑商榷之名作,如《西游记》非吴承恩所作,施耐庵与《水浒传》,《辨奸论》乃苏洵真作等等,均是数万字鸿篇巨制,连主张《辨奸论》为伪作的权威史家也赞为论证严整、无懈可击。章先生学术求真求实之志,一生未尝懈怠。

章培恒先生的学术论集《献疑集》

章先生是我辈中一位杰出的文章高手,也是一位文思敏捷的文章快手。有一次,我和他去苏州参加江苏古籍出版社(今凤凰出版社)召开的《中华大典·文学典》启动讨论会。这是《中华大典·文学典》第一次会议,“隋唐五代卷”作为试点先行起步。会议结束时,才知道要起草一份向上级提交的报告,阐述《中华大典·文学典》的性质、意义、要点及工作规则等问题,还要代表们审读、签字。会议第二天一早就散会,留下当晚一两个小时,时间紧迫。会上又临时决定推我起草,我正为难,不免露出苦状。章先生与我同住一室,问我何故,我说:“老章,我已多年养成晚上不动笔的习惯,否则一定失眠到天亮。”向他求援。他欣然答应。晚饭后开笔,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其间他写完若干页,我即找各间房代表审阅,流水作业,最后签字完稿。文章共计五六千字,对《中华大典·文学典》丛书编纂的目的、意义、定位、性质,“应有尽有,应无尽无”的编选原则,编制详细写作细则,样稿试点和全面铺开等,都叙述论证得一清二楚。我才感到什么叫文思泉涌、才华横溢!章先生的这份手稿,凤凰出版社作为珍贵档案保存,我后来去开会时还向我展示过。

特别应提到章先生晚年病中艰苦编著《中国文学史》的情形,像《中国文学史新著》增订本导论之类的文字,洋洋洒洒,一字不苟,生命之火已经快萎,而学术生命力仍旺盛不减。“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可以移评章先生著史的成果。就我个人而言,章先生是给过我许多不为人知、甚至不为我知的帮助的人,我很感念他。值此十周年祭之际,聊记数则往事以为深切悼念。

(本文系王水照先生在复旦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召开的“章培恒先生逝世十周年纪念座谈会”上的发言稿,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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