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与邵伯的诗缘(扬州江都邵伯镇)
苏东坡(1036-1101),宋代著名文人,其诗、文、词、书、画俱在才俊辈出的宋代登峰造极。
乌台诗案后,苏东坡于元丰三年(1080)二月被贬黄州,元丰七年(1084)又改贬为汝州。就在苏东坡从黄州沿江东下途中,贬谪地又变为南都(今商丘)。
在这飘摆不定之中,苏东坡于当年七月过金陵。在金陵,小妾朝云所生之遁儿又因病夭亡,故一直迁延至十月才抵达扬州。
在扬州,苏东坡一家老小经过辗转跋涉,委实已经疲惫不堪,“二十余口,不知所归,饥寒之忧,近在朝夕”,这种半官半囚的生活,何时才是尽头?于是,坡公给神宗皇帝上书,请求允谕归隐常州。为了等待圣命恩准,他们一家便缓慢前行,经邵伯,过高邮,于次年(元丰八年,1085)二月方到达南都。
此时,朝廷局势有了变化。三月一日,神宗病重,三月五日,皇上崩驾。次日,朝廷便颁下圣旨,允坡公所奏。他们一家便盘桓南下,欲过邵伯,经达扬州,赴宜兴安居。
邵伯梵行寺
苏东坡早年就对邵伯梵行寺山茶花的盛名有所耳闻,此时正逢山花烂漫,自己又无官一身轻,暂时卸却了心头的苦闷,当船一抵达邵伯便泊舟停楫,独自一人来到梵行寺去领略那山茶花的娇姿。
扬州城东有一座叫雷塘的土岗,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古镇邵伯。在岁月流逝中,土岗渐渐分裂成扬州“上雷塘”和邵伯“下雷塘”,而天地之灵气竟在下雷塘孕育出一丛丛山茶花。每至春光明媚,含苞越冬的山茶花竞相怒放,如火如荼,无论达官贵人、过往商贾,还是庶民百姓,无不以一睹山茶的绰约风姿为快,可谓花开一时惊古镇。
据董恂《甘棠小志》记载:东晋宁康三年(375),高僧行密看中了这块宝地,流连忘返,遂建梵行寺。隋时,有人又在其附近建了茶庵,以山茶为神加以供奉。唐代邵伯山茶已成进贡之品,山茶树更返植于邵伯土冈,尤以梵行寺一周山茶最为绝胜,故名“梵行寺山茶”。此茶树郁郁葱葱,叶翠欲滴,花艳妖冶妩媚,吐芳香飘十里。当日银装素裹,细雨霏霏,梵行寺空寂无人。看着这满目葱茏、万紫千红的茶花在雨雪中盛开,却没有人前来欣赏,苏东坡不由陷入了沉思:人生风雨,在所难料。自己的才干不是也象这茶花一样,又有谁来赏识呢?“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自己年方五十就遭弃用,内心委实不甘。但如果为了权势,便去随波逐流,却又非己所愿。可这种心境又能与谁诉说?他触景生情,诗兴大发,写下了《梵行寺茶花》诗:
“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
说似与君君不会,烂红如火雪中开。”
借以赞美雪里红花鲜艳异常,品格坚贞。东坡一生仕途坎坷,历尽磨难,但仍坚持操守、品格、节义,表里如一,不肯随人俯仰,令人敬佩。全诗不仅写景,更是自比,抒发傲霜斗雪、独占春光的豪迈之情,也隐然表现出一种入世与出世之间矛盾悲慨的心态。
毕竟是归心似箭。去年,苏东坡以戴罪之身北上,从扬州到南都,用了半年时间;如今南下,却只二个多月,就于元丰八年(1085)五月廿二日到达宜兴,准备就此“早为归耕计”了。
就在苏东坡到宜兴不过10天,朝廷却又再度任命他为山东登州(今蓬莱)太守。原来,因哲宗年幼,由宣仁太后掌朝听政。太后厌恶新政,立即改弦更张,复将被排挤出京都的老臣们又一一请回,乌台诗案亦得以平反。苏东坡欣然应命,轻身北上,过扬州后,抵邵伯斗野亭小憩。
邵伯梵行寺
斗野亭,滨临湖边,雄居高丘,始建于北宋熙宁二年(1069)。因扬州应天象属斗、牛星宿之分野处,经天纬地,非同等闲,当时文人元居中遂取亭名“斗野”。这里,上承高宝诸湖,水天一色,菰蒲掩映,舟楫往来,鸿凫翔集,朝霏夕烟,变化万千,实在是文人莅临游赏的绝妙去处。这时的苏东坡,自然要登临饱览一番了。
进得亭内,见到老友孙觉的诗《题邵伯斗野亭》。睹诗思人,不禁感慨万千。
孙觉(1028-1090),字莘老,高邮人。历任右正言、右谏议大夫、御夫中丞等职。坡公年轻时,孙觉即为进士,后同朝为官,均属持不同政见者,遂结为忘年交。
苏东坡去年北上路过高邮时,曾与受自已牵连,一同获罪遭贬的孙觉、王巩等老友相会于高邮文游台。但旧眼相看,同为戴罪之身,又加同党之嫌,故只能噤声。虽有文游之行,却是无文无游。现在,孙老也已复职,“复作东都行”了;见到“故人”的“新诗”,坡公自然得认真拜读了。
斗野亭
孙老的诗,极尽美辞写了斗野亭的气势与景观:“檐 楯斗杓落,帘帷河汉倾”,“平湖杳无涯,湛湛春波生”。但诗人仕途不顺,还是道出了“一舟聊寄行”、“归欤谢浮荣”的感悟,准备辞别那虚浮于世的荣华,返里来欣赏家乡的美景。
看到这里,苏东坡也诗意汹涌,写下了《次孙觉谏议韵寄子由》的诗。诗中,有“新诗出故人,旧事疑前生”,感思宦海莫测,官场险恶;还有“吾生七往来,送老海上域”,“逢人辄自哂,得鱼不忍烹”,感叹自己辗转为官,却很不得意,只能自我解嘲;也有“老僧如往昔,一笑意已倾”,倒是僧人们一如既往地热情接待自己,从他们的微笑中感到些许亲切。
苏东坡自贬黄州后,仕途的坎坷已使他的心境有了转变。早年他是直率、自负、讥时讽政,现在则已变得从容、大度、洞达通脱了。他开始研究佛禅玄理与瑜珈,不仅结交了一些佛门密友,而且第一个将佛理入诗。这次北上路过扬州,曾应石塔寺老僧之请,写了《记石塔寺长老答问》的寓言诗,以“石塔有缝,是为了让蝼蚁容身”的感悟,极度蔑视那些弄权倾轧的小人。现在邵伯逗留,又应法华寺长老之邀,去拜访了他。
法华寺
法华寺,西晋永康年间(300-301)建。后周皇帝柴荣伐南唐曾驻跸于此,置院法华寺。后来,北宋先帝亦曾亲赐“古法华寺院”的匾额。寺内有一口铜钟,长老请坡公为铭,于是坡公一挥而就,写下了《铜钟铭》:“无量智慧火,烧此无明钟。戒定以为模,铸成无漏钟。以汝平等手,执彼慈悲撞。声从无有出,遍满无边空。”从中可见坡公对佛教“空”与“无”等教义、教理研究之深。
坡公曾在和孙觉诗中写道:“过此感我言,长篇发春荣”,希望这诗章能催发春天繁荣的花木。后来果如所料,坡公当年(元丰八年,1085)十月十五日到达登州,5天后应召进京,十二月十五日抵京都,其后在短短的8个月时间里,连擢3次,从中书舍人到翰林学士,官居三品。然而,终是命运多舛,这短暂的荣耀背后,还是难逃馋毁、贬逐的厄运,最后再次遭逐,流放岭南、海南。
(朱毓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