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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秘境探宝者——走进新疆考古人的世界

Image 2021-05-21

作为古丝绸之路要冲,新疆留存了众多珍贵的文化遗产,为世人体味多元一体的中华文化,开启了一扇扇斑斓的窗口。近几十年来,一项项重大考古发现,让世人的目光一次次聚焦新疆,但是探寻丝路宝藏的新疆考古人却鲜为人知,本文将带大家走进新疆考古人的世界,揭开考古大发现背后的秘密。

2019年11月,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人员在荒漠中的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进行考古发掘。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图

阮秋荣:沙海见证“国宝”出土

新疆是考古界公认的“宝地”,也是考古环境最艰苦的地区之一,新疆沙漠中的考古更是超乎想象地艰辛。

1995年,25岁的阮秋荣从西北大学毕业,来到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正赶上“中日合作尼雅遗址学术考察”项目。“当时还没进过沙漠,以为沙漠考古浪漫而神秘。去了才知道沙漠考古艰苦到什么程度。”51岁的阮秋荣微笑着忆及往事。

2019年5月,阮秋荣在新源县哈勒哈西特遗址考古现场。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图

尼雅遗址位距民丰县北120公里,深居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沙尘暴是沙漠中的常客,刮起来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那时阮秋荣和几位队员睡在装载生活物资的货车车厢里。夜里,有时狂风怒号,高大的越野车如汹涌波涛中的一叶扁舟,剧烈颠簸,他感觉随时会被掀翻。在1995年10月19日的考古日志中,阮秋荣写道:“昨夜,狂风暴虐,风沙飞舞,夜不能眠,‘吃’了一嘴沙子。早晨约7点多又是一阵暴雨……”

沙海茫茫,风云莫测,最怕队友走失。考古调查时都是3个人一组。早晨出发时,每人领一个塑料袋,装上一个馒头、一根黄瓜、一个西红柿和两瓶矿泉水。这些“给养”要撑到吃晚饭的时候。

按照新疆的气候特点,考古队一般要等到10月初秋风渐凉才能进沙漠。沙漠中昼夜温差超过20摄氏度,中午可以穿短袖,夜里储水筒里的水能结冰。大家捡来胡杨枝,晚上架起篝火取暖。篝火燃尽,把滚烫的灰烬埋进沙里,再铺上被褥,“这样睡觉就会暖和一点。”阮秋荣说。

水在沙漠里最金贵。考察队带的水仅仅够饮用。进沙漠前,队员们大都剃了光头,因为进沙漠一个月没法洗头、洗脸。身处极限环境中,考古队员还找到了乐趣,“每天用沙子洗碗,直接去油了,感觉比水洗的还干净。”阮秋荣笑呵呵地说。

沙海荒凉而暴虐,考察队的发现却震惊了世界。此次考察原本计划只对尼雅遗址周边的文物进行调查,“我们无意中在沙土间看到一片棺木,看样子年代非常久远,于是临时决定发掘。”阮秋荣在1995年10月25日的考古日志中定格了这历史性的一刻,“在1号墓地M3号墓,揭开棺板后,全场一片欢呼,所见之物令人惊叹!这是继1959年尼雅(遗址)发现东汉合葬墓36年后,又一座最高规格的墓葬。由于毯子包裹着棺盖,棺内沙子很少。身着华服的两具干尸,估计是夫妻合葬。”

两具尸体上盖的是巧夺天工的“王侯合昏千秋万岁宜子孙”锦衾。几天后,还是在1号墓地,这座墓葬的下面,又发现了一座高规格墓葬,年轻的阮秋荣见证了“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护膊的出土。织锦面积不大却极其精美,在云气纹、虎、瑞兽、鹤、凤凰和日、月的映衬中,赫然出现了汉字“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文。

这两件丝织品成为闻名海内外的珍贵文物。“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是汉晋时期人们祈求国家强盛的一句吉祥用语。这件锦护膊因其独特的历史文化内涵,被视为“国宝”。

1995年,民丰县尼雅遗址获评当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有一年,阮秋荣在沙漠中待了3个月,“当时没手机,在茫茫沙海中完全与世隔绝,‘重返人间’后都有点不适应了。”阮秋荣说。

2018年,阮秋荣担任领队的项目——尼勒克县吉仁台沟口遗址,荣获“2018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从2015年开始,相继进行了5次发掘,每年5月开始,到10月中下旬下雪了才回来。大半年待在野外,阮秋荣觉得挺幸福:“周围有农田,有村庄,有绿色。在新疆考古,这么好的环境已经让大家非常羡慕了。”

田小红:一离开家就是半年

当奇台县石城子遗址荣获“2019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时,人们才知道,这个考古项目的领队竟然是一位女士,叫田小红。田小红是“70后”,圆圆的脸庞让她显得比同龄人年轻许多。目前,她是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为数不多的女领队。

考古是一项考验韧性和耐力的事业。从2014年至2019年,石城子已连续发掘了5次、历经6年,却依然没有结束。“发掘十年八年是城址考古的常态。”田小红很淡定。

田小红在罗布泊进行考古调查间隙。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图

石城子的发掘始于2014年。这座汉城遗址总面积11万平方米,考古发掘只能“解剖”其中极小的几部分,从哪里开始“动土”至关重要。“西城墙南边有个断崖,形成了自然断面,我们就把这里当作一个‘小切口’进行了清理,发现了汉代文化层和清代文化层。由此基本可以判断,它是被废弃于汉代,到清代又有人类活动痕迹的古城。”田小红说。

随后,田小红他们又相继发掘了城门、城墙、西北角(可能有角楼)、居址、护城壕等关键部位。这座古城的形制布局、功能区划渐渐清晰起来,结合出土的遗物和《后汉书》中的记载,证实了石城子就是“消失”千年的汉代疏勒城遗址。

在考古工地上,田小红的脸常被晒得又黑又红,她已无心顾及防护,“进到工地就要全身心投入,不能有一点马虎。防晒霜要两三个小时涂一次,太麻烦,我怕自己分心。”

近10年来,田小红每年都出野外。“我们一离开家就是半年,没有特殊情况绝不回来。”田小红说,在新疆每年只有半年时间可以进行考古发掘,必须抓紧时间。有一年,她从北疆回来又去了南疆,在野外工作了10个月。

为了探秘楼兰古城,田小红曾四进沙海。有一回从沙漠里出来,头发一个月未洗,粘成了硬撅撅的一团,“像干尸的头发。”她大笑着形容。后来费了很大劲才洗开,但是曾经如云的黑发从此稀疏起来。

吴勇:新疆考古“金手铲”

在专家云集的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吴勇的资深是公认的。从1995年至今,新疆考古项目十度荣获“全国考古十大新发现”,吴勇参与了其中5个项目,他被同行公认为——新疆考古“金手铲”。

吴勇在罗布泊做了一回“漠海渔翁”。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图

考古学家手上看似平淡无奇的小小手铲,在高科技时代依然不可或缺。“手铲上的功夫最能体现田野考古的功底,吴勇的功底非常好。”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李文瑛说。

在考古工地,当面对茫茫荒野,一切还没有头绪时,吴勇一铲下去,就能根据土的颜色和软硬度判断出这里有无文化迹象,每每八九不离十。2018年11月,吴勇参与的“奇台石城子遗址”项目获得中国考古学会颁发的田野考古二等奖,是对这个项目田野考古水平的充分肯定,也是迄今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田野考古的最高奖。

“手铲上的功力是学术积累和田野经验相结合的结果。”54岁的吴勇说。1989年,他从西北大学毕业,刚来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报到,第二天就去哈密参加了一个考古项目。32年如白驹过隙,现在吴勇已两鬓染霜,但他的生活几乎没什么变化,依然每年去野外进行考古发掘,是所里年纪最大的田野考古工作者。

“每一铲下去前,都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永远在兴奋和期待中。我最大的乐趣就是享受整个探索发现的过程。”这是他乐此不疲的原因。

胡兴军:“筛”出唐代珍贵遗物

“80后”胡兴军,在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算“年轻人”。2020年以来,作为领队,他的名字总是和克亚克库都克烽燧考古发掘连在一起,频频见诸媒体。2019年,这个项目入选2019年度“考古中国”丝绸之路重大研究项目成果,关于该项目的报道又被央视评为“2020年度全国考古十大新闻”。3月26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公布“2020年中国考古新发现”,新疆尉犁县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入选六项考古发现之一。

胡兴军在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考古现场。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供图

2016年,为配合长城资源新疆段的研究与保护,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开始对这座唐代烽燧进行试掘。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位于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县孔雀河北岸,地处荒漠无人区,四处是盐碱滩,一脚下去一个坑,也没有路。汽车来回走几次,车辙就压出了松软的槽子。没办法,胡兴军带着队员一起到河边割下芦苇,扎成捆铺在路上,可谓“一边修路,一边向前。”更无奈的是,最初发掘的60天里40天是沙尘暴天气,队员们天天都在“洗沙浴”。只有沙尘暴达到七八级以上,眼睛睁不开时,考古队才被迫停工。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的发掘之所以备受瞩目,和其出土的大量珍贵遗物密不可分。其中珍贵的纸文书、木简861件,许多内容是国内考古首次发现,蕴含极高的历史文化价值。这些“宝贝”的发掘过程完全出人意料。

记者看到一张当时的工作照,两位考古队员灰头土脸,在烽燧旁筛沙子。胡兴军笑道:“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中出土的1000多件(组)文物,大多就是这样筛出来的。因为文物都藏在烽燧旁的灰堆里,历经1000多年,许多文书成了指甲盖大小的残片,还卷成团,和荒草混在一起很难分辨。我们就这样一点点筛,一共筛了6遍。”

筛过的沙土,依然舍不得丢弃,又被装进30多只蛇皮袋,运回考古所的工作室,再一点点采样、浮选。收获非常惊人:采集到了30多种植物的种子,还有一些动物骨片。“克亚克库都克烽燧是新疆境内第一个主动发掘的烽燧遗址,我们有责任完整准确地把这座唐代烽燧的全貌揭示出来。”胡兴军说。

从2017年到2020年,胡兴军和队员每年在荒漠中发掘5个多月。县城在90公里外,为了便于工作,队员们在距烽燧15公里的看护点搭了个临时营地。10 月的荒漠中还是盛夏般的高温,队员在河边的营地里每晚被蚊子“狂轰滥炸”,早晨起来,人人“遍体鳞伤”,惨不忍睹。到了11月,烽燧已披上了一层薄雪,荒漠中白天的气温降至零下20摄氏度左右。“晚上更冷,睡在帐篷里,炉火一晚上不敢灭。2019年从11月到12月,两个月我们烧了12吨煤。”胡兴军说。但考古发掘现场的兴奋让大家忘记了酷寒,2020年大年三十,考古队才回到乌鲁木齐。

胡兴军在考古营地拍过一张照片:大漠落日的背景下,七八个汉子聚在土堆上,中间的一位举着一个长长的杆子,余者或低头或昂首。这幅剪影让很多人一头雾水。原来,荒漠无人区没有信号,考古队员每天收工回到营地后,便跑到附近四五米高的土堆上,其中一位把手机放到一个小水桶里,用一根长竿充当天线,高高挑起小桶,桶中的手机便有了信号,其余人趁机蹭网。胡兴军诙谐地说:“唐代烽燧有早晚点平安火制度,我们在荒漠中一待就是几个月,每天就用这种方式给家人报平安。”

尉犁县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的发掘,再次向世人证实了唐王朝对西域的有效管辖和治理。“如果将来要建长城国家文化公园,这座烽燧遗址会成为讲述新疆历史、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活教材。”胡兴军的眼里激情熠熠。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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