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鲁:对动物文学的爱与知|中国童年专刊
电影《柯莱特》剧照
柯莱特被誉为20世纪法国最杰出的女作家之一,写作历程长达50多年。她有好几部散文作品如《动物对话》《葡萄卷须》等,凭着女性独有的细腻的感知力与观察力,以及温婉和爱心怡怡的笔触,记录了很多小动物的生活,比如小狗托托、小猫咪姬姬、雌猫诺诺什等。我在读到柯莱特这类作品时,曾心生好奇:这属于“大自然文学”吗?显然不属于。我心目中的“大自然文学”,应该以“野生”动物、植物、四季物候和个各种自然气象等为主角,恐怕不能把以生活在庭院里、客厅里、壁炉前、甚至是动物园里的动物为主角的文学涵盖在内。
那么,该如何准确、科学地界定和命名这一类作品呢?睿智的韦苇教授筚路蓝缕、作善知识,在他的新著《动物文学概论》里对诸如此类问题做了详细的学理上的探讨和论述,使我茅塞顿开、豁然开朗。这部“概论”,以开阔的学术视野、丰富的作品采样和精准独到的研究观点,改写了中国在动物文学研究领域里“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即只有个体的文本评论和赏析,而鲜见全球范围内的整体观照和研究的现状。因此,这部著作完全当得起填补动物文学研究领域的空白与欠缺的“开山之作”和“具有学术拓荒作用”这样的评语。
全书共分六章,加一篇长篇绪言。在绪言和第一章“动物文学独立研究的必要性”中,作者从动物与人类生活如影随形从未隔离过的相互关系、现代科技文明突飞猛进背景下的动物文学、人文文学与动物文学的本质区别、动物文学被儿童文学“收编”的合理性分析等角度,确认了动物文学独立研究的必要性、合理性、科学性和可能性,从而为这门已然成为“显学”的学科理直气壮地“正名”和立论。
在这部书中,作者有很多观点和见解熠熠夺目。例如他认为,真正的动物文学,首先要摆脱“人类中心主义”“人类沙文主义”立场,要消除人类对动物的傲慢与偏见。这个观点,与《沙乡年鉴》的作者、美国著名生态学家和环境保护主义先驱奥尔多·利奥波德提出的“大地伦理”一脉相承。这个伦理准则,暗含着对每个成员的尊敬,也包括对这个共同体本身的尊敬。但韦教授同时又旗帜鲜明地强调说:“动物文学不是以生态环境保护为宗旨的文学。”他认为,动物文学是文学,有自己必须完成的“艺术使命”;如果将动物文学附丽于生态和环境保护的倡导与需求,那就把动物文学的文学审美意义给“洇淡”和功利化了。
又如,作者在阅读和研判了世界范围内被公认的、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动物文学”的诸多作品之后,不能不略带遗憾地发现,“地道的动物文学作家总是为数不多”。他一再强调,动物文学以自然、真实为前提,在此前提下而对动物生命历程和生活习性的种种事件做出生动呈现和细致描摹。因此,世界上最优秀的动物文学作家,往往同时也兼有动物学家、动物行为研究家或动物考察和保护专家等等身份。
再如,作者认为,动物文学创作应该尊重“丛林法则”,而人文文学和动物文学的根本区别也在于此。他以国内的一位作家为例,认为他在动物小说里的字里行间,多有人类伦理、人类忧思的映射与隐喻。辨析之后,他也明确指出:“这种人类意识的植入倘使被无节制地运用,那么西顿在20世纪20年代就提醒过的‘拟人化’陷阱,就是容易掉入的。”
《西顿动物记》插图
正是基于这些清醒的认识和观点,作者把动物文学与惯用动物做主角的寓言、虚构的童话故事、动物知识读物等,严格地做了区分,从而确认了“动物文学在文苑中自立门户”的门槛,以及使动物文学成为独立和自足的研究学科的必要性与合理性。“概论”第二章研究的就是“动物文学的分类”。作者认为,包括故事、传记、传奇、特写、随笔、小说、散文、诗歌、童话在内的几乎所有文体形式,都可能为动物文学所采用。
我注意到,作者在这个分类里有意摈弃了寓言的文体。对此我保留一点自己的看法。比如法国的拉封丹寓言。拉封丹幼年时经常跟着父亲去森林里散步、玩耍,长大后他回到家乡夏托蒂埃里的森林和河流边,与森林、溪流和飞禽走兽为邻,去拥抱和了解大自然,细心观察过各种动物的行为习性和花草树木的生长姿态,以及它们微妙的相互依存的关系。拉封丹留下了240多篇寓言,其文体固然是“寓言”,但狐狸和田鼠出没的小路,狮子和豹子散步的山冈,各种动物走过后留下的蹄印……都出现在他的字里行间,他因此被称为“大自然的诗人”。所以我认为,至少拉封丹寓言不应被排斥在动物文学的门槛之外。
“概论”的第三、四、五、六章,分别是“盛产动物文学的加拿大”“盛产动物文学的俄罗斯”“其他动物文学作家及作品”和“在追随中崛起的亚洲动物文学”。书中重点论述和分析了加拿大的西顿,俄罗斯的普里什文、比安基,法国的勒内·吉约,美国的杰克·伦敦,捷克的黎达,日本的椋鸠十……这些在世界动物文学领域已经确立了经典地位的作家作品的个性特点,以及他们为攀登世界动物文学的艺术高度和追求风格多样化方面所作出的巨大贡献。其中也论述和分析了中国当下优秀的动物文学作家沈石溪、黑鹤等人的创作成就和艺术个性。
韦苇教授本身是一位世界儿童文学史学者,著有《世界儿童文学史》等视域开阔的史论著作;又是一位目光如炬的动物文学“选家”,仅为一些出版社编选的世界动物文学名著和动物文学读本,就有三四十种。他又是一位翻译家,翻译过比安基的《森林报》等动物文学名作。面向全球的开阔视野,丰富的文学样本比较与选择,加上基于原文的原汁原味的鉴别与判断,有这几项“条件”做基础,由他撰写一部概论式的“拓荒”之作,可谓水到渠成,几乎也是不二人选。
尤可值得称道的是,《动物文学概论》中引用的大量鲜见的动物文学作品文本,特别是堪称动物文学“大国”和“强国”的俄罗斯作家的作品,大多出自韦教授自己雅达可信的译笔,可能有的文本还是专门为这本论著的例证所需而首次翻译的。无论是所译、所论,皆带着作者一种“视若己出”的爱与知。所以,与一般的文学概论不同,这几章里的文本论述和赏析文字,既流贯着一种击赏和爱惜的激情,也闪烁着一种洞悉和识见的光芒,于风声鹤唳、狐奔虎啸之中,亦可见文心闪耀和文采飞扬。
《动物文学概论》
韦苇 / 著
复旦大学出版社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摄图网、出版书影
1981·文学报40周年·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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