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王子成:经典《红楼梦》与《红楼梦》的经典化
“经典”和“经典化”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对于“经典”的解释,目前学界虽然各自的表述不同,没有个确切的定义,但其基本要素大致差不多,不外乎典范性、权威性、恒久性、普及性之类;而对于“经典化”一词,大多没有明确提及,或把“经典化”与“经典”的概念混为一谈。
《文学经典化问题研究》
或许是笔者所见局限,目前只有两位学者对“经典化”有明确的界定。如说文学经典化是“对经典文学作品的延伸”;经典化是“持续的、接受各种力量考验的保值、增值或者减值的动态过程。”。这两种解释,都道出了“化”的状态和过程,而后一种解释则把“经典化”的动态变化过程讲得更加具体详细而客观。
作为古典名著《红楼梦》这部公认的小说经典,它在面世以后就逐步“经典化”,而其“化”的动态过程客观上经历了保值、增值的历史延伸,也不同程度地经历过“减值”的历史境遇。下面就《红楼梦》这部经典小说的“经典化”过程做一些探讨。
一、《红楼梦》的传播及其经典化
《红楼梦》一出,传统的写法就都被打破了。这当为该著最权威最经典的标致之一,仅此一条就足以证明它即为经典,更何况还有它那深邃的思想、历二百多年至今却无有超越它的艺术成就、那众多各具特色而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使得这部经典历久而弥新,并得到广泛的传播。
可以毫不夸饰地说,自其面世之后,不同类型的读者和文化人运用各种方式手段来传播该著,其传播的历程、内容,就可以编成一部《红楼梦》的传播史,而各自传播的途径和过程也就是该著逐步“经典化”的过程。
《红楼梦》邮票
(一)序跋、评点、刊刻与《红楼梦》的经典化
自古至今能够传世的书籍,除其自身的“经典性”发挥着重要作用之外,也都离不开学者特别是名人的推荐。而作为“小道”身份的小说,更需要名人的推荐,其最初最突出的推荐方式就是给某著写序跋或做评点。
所以阅读古籍,人们习惯上首先阅读该著的序跋,以掌握其大概;再通过进一步的细读,包括细读名人学者评点的具体内容,就能更具体更深入地感受其“经典”广泛而深刻的意义。可见,小说的序跋、评点可以帮助读者理解书中的深刻思想、品味经典的艺术魅力以及丰富的文化内涵。
《红楼梦》作为古典小说名著中的经典,这已经是名副其实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对于《红楼梦》这部经典的评点,最早的评点者是署名“脂砚斋”和“畸笏叟”的人,而经脂砚斋等人评点的本子就是当时最权威的评点本了,其全称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这名称是概括了带脂批的所有《石头记》传抄本的总和)。
而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这部小说作序跋的就有戚蓼生、舒元炜、梦觉主人、程伟元、高鹗等十数人。脂评本及其序跋所评点、评价的全部内容,是当时以及后世对《红楼梦》进行深入研究的重要资料,也可视作有关《红楼梦》研究的最初的理论体系,其评点评论研究的过程,是《红楼梦》走向经典化的重要过程。笔者把这个过程称之为《红楼梦》经典化平台建设的最初阶段或叫第一阶段。
甲戌本《红楼梦》
而脂评之后,陆续出现了众多有价值的评点本及其研究活动,并形成了“红学”,被学界称之为“旧红学”。而“旧红学”时代有影响的评点本就有:
(王德化)东观阁本《新增批评绣像红楼梦》,王希廉(护花主人)《新评绣像红楼梦全传》,姚燮(大某山民)《增评补图石头记》,张新之(太平闲人)《妙复轩评石头记》,黄小田、刘履芬的手批本,陈其泰(桐花凤阁主)《桐花凤阁评红楼梦》,哈斯宝《新译红楼梦》,涂瀛(读花人)《红楼梦论赞》、诸联(明斋主人)《红楼评梦》、蔡家琬(二知道人)《红楼梦说梦》等,而如此众多评点本里同样附有许多名家的序跋,形成《红楼梦》评点的热潮。笔者把此期称之为《红楼梦》经典化平台建设的发展兴盛期或叫第二阶段。
再接下来就是各大出版社纷纷出版汇评文献的热潮,出版了多家汇评本。但在这种热潮出现之前,不得不提到的是清朝乾隆五十六年(即1791年)程甲本《红楼梦》的出版。因为此前的《红楼梦》是以抄本的形式流传,且只有前八十回,而程甲本《红楼梦》是以木活字印刷,结束了《红楼梦》以抄本形式流传的时代,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此后,各种刻本、评点本便不断涌现,如除上述各种评点本外,又有光绪十年(即公元1884年)由上海同文书局出版的石印本:三家合评本《金玉缘》,由王希廉、张新之和姚燮三人合评,是清代著名的《红楼梦》评本。后又有光绪十五年(即公元1889年)上海石印本《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的出版面世。
这可看做是《红楼梦》研究平台建设的巩固期或叫第三阶段。至此,“红学”研究的基础平台建设已基本完成。
清光绪三十四年求不负斋石印本《金玉缘》
二十世纪以降,《红楼梦》汇评汇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寂之后,在改革开放的80年代又开始迎来出版推进的热潮。如《红楼梦:三家评本》以光绪十五年上海石印本《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为底本整理、由上海古籍出版社于1988年2月出版(即王希廉、姚燮、张新之三家合评本),是学界认为的清代批评版《红楼梦》最佳者。
2002年北京图书馆(国家图书馆前身)出版社又出版了《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还有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而海燕出版社2004年出版了周汝昌的《石头记会真》,2005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由陈文新、王炜辑刊的 “百家汇评本《红楼梦》”;2008年4月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出版了冯其庸《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汇评》以及2016崇文书局又出版了由陈文新、王炜辑刊的“《红楼梦》名家汇评本”。
如今“国学导航”网又推出网络版《汇评金玉红楼梦》,其正文是以程甲本为底本。这些本子资料丰富,为《红楼梦》的研究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也使得经典《红楼梦》在学界甚至更为广阔的层面再度热起来。这可视为《红楼梦》平台建设的再生期,当然也是《红楼梦》经典化甚至包括“红学”经典化进入再度辉煌的时代。
《红楼梦评点理论研究》
可见,由脂批到旧红学评点、序跋的推荐到汇评系列的出版,再到今人的汇评汇校、网络版汇评的上线,辗转推荐传播,使得《红楼梦》逐步走向经典化,而像上述那一大批为之序评、辑刊、汇评汇校者以及刊刻出版单位,也随着经典名著《红楼梦》的经典化而留名青史、名扬宇内。
(二)改编、影视与《红楼梦》的经典化
兹所谓“改编”,专指把《红楼梦》改编成“影视”或“通俗读物”诸如电影、电视连续剧、连环画以及电子游戏等文艺形式,使得经典得到广泛普及的文艺现象。而改编的过程,就是一个为经典普及搭建平台的过程,也是经典走向经典化的过程。
自《红楼梦》问世以来,以不同文艺形式改编的作品非常多,影视、戏曲、绘画都有力作,其中越剧《红楼梦》和87版电视连续剧,以及由竺少华改编、丁世弼绘画的《红楼梦》连环画,皆可称作“经典的改编和改编的经典”。
可见,经典《红楼梦》改编热潮的涌现,使得经典《红楼梦》得到了广泛普及并进一步走向经典化。兹将《红楼梦》改编的历史轨迹条列如下。
1、影视的传播与《红楼梦》的经典化
87版电影《红楼梦》以及评剧、越剧,都是改编自80回本的《红楼梦》,而89版电影是改编自120回本的《红楼梦》,他们的改编在一定程度上对经典《红楼梦》在走向经典化的旅程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1958年越剧《红楼梦》首演剧照
2、连环画《红楼梦》一版再版现象与《红楼梦》的经典化
经典《红楼梦》强度最大的普及方式以及通过这种方式助推经典走向经典化,莫过于将原著改编成小人书即连环画的形式进行出版。
从纸质媒介的角度说,一部古典名著能让小孩子看懂,在电子技术还不发达的当时,而连环画便自然成为首选,因为它直观,文字简洁朴素而直白,可谓图文并茂,能熔画面美、趣味性、故事性等多种特点于一炉,深受孩子们的欢迎。
最早将《红楼梦》改编成连环画的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由竺少华改编、丁世弼绘画,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十六册版《红楼梦》,是一部改编的经典之作。
八十年代又出现了将《红楼梦》改编成连环画的热潮,如钱志清改编、杨秋宝绘画的十六册版(有1981年版、1984年版、1991年版和1996年版),和由潘勤孟改编、胡若佛绘画的19册版(2005年版),皆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
3、电子游戏版《红楼梦》与《红楼梦》的经典化
新时代的少年儿童对电子游戏都非常热衷,而像《红楼梦》那样的谈情说爱题材的古典小说,对于少年儿童来说,他们既没有兴趣,也看不懂。但改编成游戏,便一定程度上能吸引少儿玩家,特别是带有冒险爱情剧形式的改编,更能吸引大量男性玩童,于是适合儿童玩耍的《红楼梦》电子游戏便应运而生。
《红楼梦》电子游戏
其最大特点是:不仅将曹雪芹笔下栩栩如生的众多人物,逐一制作到游戏版《红楼梦》中,为小玩家展现一段前世注定姻缘的爱情故事,引起小玩家的浓厚兴趣;而且在游戏中,玩家是亲身扮演作品中的人物,并身临其境地去经历和体验,与作品中的人物角色同呼吸共命运。也正因为玩家在游戏时能直接与作品中人物等同起来,融为一体,感同身受,所以才能吸引小玩家。
(三)网络、手机等信息技术的运用与《红楼梦》的传播及其经典化
如今的信息化技术将历代经典作品制作成网络版、手机版,给读者和研究者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从普及的层面讲,只要一机在手,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通过网络阅读到各自喜爱的作品,而《红楼梦》这部经典也就这样进入各个层面读者群的眼帘。
从研究者的层面讲,各大出版社出版的各种版本的《红楼梦》原著及其相关研究资料,通过电子化、数字化然后制成网络版、手机版,亦为研究者选择、比对提供电子文本文献的支持。比如说原来要存放一个书库的文献资料,如今只要一台电脑或一个硬盘就可以了;原本要若干天还查不完的文献目录,如今只要动动手指,一键便能搞定。
二、《红楼梦》的研究及其经典化
有关经典名著《红楼梦》所进行的学术研究,可谓是随着原著的诞生、面世便开始了,因为该著一出,就有叫“脂砚斋”“畸笏叟”的人出来为之点评、作序跋,于是抄本《红楼梦》(当时叫《石头记》)就一直伴随着“脂砚斋”“畸笏叟”的名字在流传着。
《顾颉刚全集》
正如顾颉刚所说的:“说起《红楼梦》的研究工作,也可以说,从《红楼梦》创作之初就开始了。‘甲戌本'(一七五四年)之前就开始了的‘脂砚斋评语',不就是研究成果吗?其评语已涉及了作者生平、故事背景、文学评论等等,可以认为这就是最早的 ‘红学’。”
这可看作是《红楼梦》最初也是最原始的研究形态,为《红楼梦》走向经典化迈开了第一步。因为它不仅为《红楼梦》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诸多重要的资料,而且也为后世“红学”的深层研究提供了诸多思维和方法上的开启。
随着《红楼梦》传播及其影响的扩大,该著在二十世纪初便越来越受到学者们的关注和重视,曾流传着“开谈不说《红楼梦》,尽读诗书也枉然”[]的“新红学热”现象。
从研究的层面说,无论是以评点派著称的王希廉、张新之、姚燮等人和以索隐派著称的王梦阮、蔡元培等人为代表的“旧红学”,还是以考证著名的以胡适、俞平伯、周汝昌等人为代表的“新红学”,抑或是王国维为代表的美学派,都产生了一批重要的研究著作。
如旧红学里有“三家评本”对程伟元、高鹗120回本《红楼梦》所进行的评点,还有王梦阮、沈瓶庵的《红楼梦索隐》,有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以及邓狂言的《红楼梦释真》等;而新红学里有胡适的《红楼梦考证》,俞平伯的《红楼梦辨》,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以及王国维的美学派代表作《红楼梦评论》等。这些著作也无论后人是褒是贬,但对于《红楼梦》的传播及其经典化客观上都产生过重大影响。
《民国红学要籍汇刊》
《红楼梦》的研究作为一门“显学”,尽管也曾经历过寂寥的时期,但总体上来说,可算是非常幸运的。自上世纪初直到如今,出现了一批又一批“红学”研究专家,并都取得了非常显著的研究成果。
除上述那些“新旧红学”的开派人物之外,特别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以降,还有相当多的专家学者为经典《红楼梦》的传播及其经典化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一)考证、研究与《红楼梦》的经典化
自新中国成立至今,有关《红楼梦》的传播和研究经历了三个兴盛期。第一个兴盛期即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第二个兴盛期是自七十年代至新世纪初;第三个兴盛期即新世纪以来直至当下。
而作为每位红学研究者而言,说他在某个兴盛期,其实也不尽然,因为他的研究实际可能跨越两个甚至三个时期,这里仅仅为表述的方便起见而大多是从起始时期说的。
第一兴盛期除了像具有“红学泰斗”“专业红学大师”称谓的周汝昌之外,还涌现了众多重量级的“红学”研究专家,如冯其庸、李希凡、周绍良、启功、吴世昌、蒋和森、吕启祥、周思源、蔡义江、孙逊、张锦池、胡文彬等一大批都是著名的红学家。
第二个兴盛期又出现了众多研红的专家学者,他们大多也是跨越两个时期的红学研究者,其研究成果皆已载入史册,像欧阳健、周岭、张庆善、邓遂夫、梅新林、孙玉明等一大批著名红学研究专家的名字,皆伴随着经典《红楼梦》的经典化而走向新时代。
启功题红楼梦诗
(二)整理出版、综述反思与《红楼梦》的经典化
1、《红楼梦》的整理出版
有关《红楼梦》的整理、校点出版的本子还真不少,一时难以罗列出来,现将几种影响较大的整理本条列于兹。
一是由俞平伯校订、王惜时参校的《红楼梦八十回校本》,首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1958年2月出版,1963年6月稍作增订后二印,1993年11月三印,中华书局于1981年又重印。
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中华书局都是权威的出版单位,而他们的反复印制出版,这不仅反映了他们对经典《红楼梦》的高度重视,而且也体现了他们对该校本质量的充分肯定。可见,经典《红楼梦》的广泛传播及其经典化,是原著作者和整理点校者以及出版单位共同作用的结果。
另一是由俞平伯、华粹深、李鼎芳、启功共同注释,沈尹默题写书名的一百二十回整理本。这个百二十回《红楼梦》整理本是1953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也是新中国第一个《红楼梦》的普及读本。全书以程乙本(程伟元乾隆五十七年[1792]活字本)为底本标点、注释,繁体竖排,分上中下三册,署名曹雪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