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age

看完安藤忠雄的展览,我不想再做咸鱼了

Image 2021-04-21

文 康斯坦

还是要活得酷一点啊!

水之教堂,super peace,感受到了“我”存在于这个世界。

在一线城市租房子住,打着一份尚算体面的工,996将我巻进庸常中,但没关系,我以咸鱼之姿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以躺平来负隅顽抗,“love and peace and sleep”。

这种活法,是一种“折叠”的活法,“懒”和“宅”就是我拒绝这个世界的终极方式。

必须承认,这种渴望“下线”的心情,往往也意味着感受力的缺失——生活,总体而言,太没劲了。

不过,因为“安藤忠雄”这个传奇的名字,我的执行力终于苏醒,决定要踏出家门。出发上海的前几天,刚返程的朋友对我发出预警:“就是这条队伍,让我成为了可以走VIP通道的会员”,400大洋……

但我没有被劝退,毅然奔赴这场“打卡之旅”。

当我们追安藤忠雄,我们追的是什么?

现代人又为何爱奔赴网红景点打卡呢?排队,是不是现代的行为艺术?

我们又是否真能从“打卡”中收获些什么吗?

看展还有些长尾收获。我认为“安藤忠雄:挑战”铿锵回应了前几天刷屏的“文科”问题。

挑战和超越,

愤怒且冷酷

挑战和超越,是安藤忠雄这一生一直在做的事情——就算60岁时因恶性肿瘤而完全摘除了胰脏和脾脏,已经 80 岁的他仍在奇迹般地战斗,带领着工作室不过 30 来人,激情作战。

上海是“安藤忠雄:挑战”,历经东京国立新美术馆、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与米兰阿玛尼剧场后,全球巡展的第四站,落地于外滩的复星艺术中心。

展览上还展出了大量安藤忠雄的设计手稿,大开眼界、十分震撼。/复兴艺术中心官网(上图)CFP(下图)

展览对安藤忠雄的建筑设计生涯进行了全面回顾,以“城市游击队”的凌厉作风而崭露头角的住宅项目,逐步推进到更开放、更多元的商业项目和公共艺术空间,另外还专设一个中国单元,最终以1:1还原的“水之教堂”结束导览体验。

看展的人们都熟知安藤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期间我甚至听到“这个建筑师还健在吗”的提问,更多的人是因“清水混凝土诗人”的称号、自学成才的传奇经历慕名而来。

涩谷项目(方案)模型。我想要成为房子内、楼梯上的那个小人儿。

当然,有一部分是安藤的真粉丝,这些来自互联网大厂的打工人、在读的大学生或是艺术相关的从业人员,尽管没有任何与建筑相关的知识背景,但都读完了安藤的自传乃至其建筑著作。

不少爸爸妈妈也带着孩子,在寓教于乐中一起度过高质量的周末。

尽管不一定看得懂,但人们还是把图纸细细品读,更直接的参与,显然还是畅想自己住进安藤的建筑物中。“混凝土,夏天很热冬天很冷吧?”“好美,但可能住得不那么舒服吧……”“绝妙的私密空间啊。”

相比鼎鼎大名的“住吉的长屋”,这座房子更击中我。它供一对夫妻和夫妻双方的父母共同居住,各自的空间各自归属,边界感和隐私感很强烈——我甚至感受到了不容干涉的强硬态度哈哈!

这大概是上海在国内独有的一份精致和艺术氛围。

就在距离安藤的展览不到两公里的地方,“莫奈和印象派大师”的画作也在展出;在半小时车程外的徐汇滨江,法国蓬皮杜中心典藏展正在西岸美术馆展出;旁边的龙美术馆也不乏拥趸;得闲的话,还可以去长宁区新开的茑屋书店逛逛,吃上一顿人均近两百的简餐。

在西岸美术馆,梦回蓬皮杜。

同样是“打卡”,同样是投入消费主义堆积起来的美好,多年来已经形成多个艺术和消费中心的上海,让我感受到了某种“生活感”和“日常感”的从容。打扮是精致的,但没到硬凹的程度;女孩们或穿着当季正流行的骑士长靴,或踩着最百搭且舒适的小白鞋,进入安藤忠雄打造的“城市堡垒”中。

就在复兴艺术中心外面,人们围着一个简单的跷跷板装置玩乐,是闲适的周末没错了。

在我看来,安藤忠雄最有趣的作品,是他早期的住宅设计。虽然受到预算和地形等诸多因素钳制,但这些住宅凌厉、生猛、残酷且充满危险性——或者说是挑衅意味,相当迷人。这样的描述听起来攻击性十足,但实际上,这些被混凝土紧紧包裹的方体作品,有坚如磐石的防御性、抵抗性和清晰的边界感,可以说是很震撼了。

感觉是船造型的“城市堡垒”,随时出发、随时遁走、随时下线。

这哪里像是一个初出茅庐、非科班出身、甚至都没念过大学的年轻人,可以整得出来的建筑?

何况,在入行建筑业后,安藤忠雄吃了八九年的闭门羹呀,“委托的单子很少,每天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床上看书,或者顶着天花板发呆”。可以做的就是“自己一个人奋斗”——自己思考作品、自己做模型、自己去评价。

如果客户永远都在对你say no,嘲笑你naive,你确定自己能够坚守初心、不落入自我怀疑的愤懑中吗?

安藤忠雄和他的小狗“柯布” 。狗狗的名字取自安藤的精神偶像建筑师勒·柯布西耶。/书籍《安藤忠雄,建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同时期比安藤忠雄年长一点的矶崎新、黑川纪章等建筑师,早已在国际上成名,而安藤还在上门给客户自荐,最多就偶尔争取到一些很小的住宅项目。

你可能会说,是早年职业拳击手的经历,塑造了安藤忠雄的刚强?拜托,在强调论资排辈、师承有来的建筑行业,“拳击手”的标签只会引发更强烈的打压吧。

17岁,初衷是为了赚钱,安藤忠雄练习不到一个月就拿下了拳击手专业执照,后续10场拳击赛里胜了7场。但看到世界拳王原田政彦的训练后,他意识到自己“做不到这种份上”,便放弃了拳击生涯。图片是安藤忠雄夹着一卷图纸在施工现场。/书籍《安藤忠雄,建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总之种种逆境,并没有折损安藤忠雄的意志或理念。

“人生就这么一次,因此我建议年轻人一定要全力以赴。因为我曾经练过拳击,大家即使不知道这件事,但还是从我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强势。现在使用暴力是不好的,我已无处施展,但我依旧会在有生之年拼尽全力。”

1970年代,正是从陆续接手的小型住宅项目中,安藤开始爆发巨大的能量,确立了强烈的个人风格。多年积累下来的愤怒和思考,连通了早年环游日本、周游世界的体悟和感知,最终促成了东西文化的交融——安藤忠雄自成一派、横空出世。

勒·柯布西耶的朗香教堂,带给安藤忠雄无数冲击。勒·柯布西耶教会安藤通过“不断地摧毁又重建自己的建筑思想来获取进步”。

和住宅格斗,

“就请忍着点吧!”

“住吉的长屋”,被安藤视为自己“真正的处女作”,项目改造自大阪常见的狭小长屋,占地面积不足40平米——从中我们几乎能看到安藤在建筑设计上的所有关键理念。

住吉的长屋模型&手稿

安藤把原来长屋的横梁全部拆除,改为箱子型的混凝土建筑,封闭且“没有表情”;房子正中1/3的空间被打造成露天中庭,引入阳光和风,但也请来了雨雪。整座房屋除天井和厨房的通风外,再无预设任何窗口。另外,“住吉的长屋”的外部墙面“逼迫”着邻屋建筑,感觉并不那么友好。

混凝土墙体逼近邻居阳台了......

这个作品倾注了安藤的热情,也投射了他太多的愤怒和野性:“人们为了居住的舒适,舍弃了个性,也失去了和大自然的连接。”他在一定程度上对城市化进程抱有敌意。在后来的采访中,安藤坦言自己早期的作品“比较强势”。

这栋建筑五脏俱全,但其动线是不连续的,如果夜间下雨而你要去厕所,还得撑伞。另外因为一次性浇注成型的混凝土外墙,它的外观被吐槽如“棺材一般沉重单调”;还因没有夹配隔热材料,房子在冬天会变得非常寒冷。

安藤给住户夫妇画的像。虽然这个房子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但夫妇二人至今居住在此。/书籍《安藤忠雄,建造属于自己的世界》

安藤用建筑捕捉到了大自然的脉搏,甚至让四季在当中驻足、轮转,但就实用性或舒适度而言,恐怕是负分。

业主曾问安藤:“天气冷的时候,怎么办?”安藤回答:“多穿一件衬衫如何?”

“如果天变得更冷了,怎么办?”

“那就再多穿一件吧!”

当业主再问,“那就请忍着点吧。”安藤回答。

至此,我认为对话已是绝妙。没想到,业主给出了勇气十足、令人动容的回答:

“嗯,我会努力的。”

六甲集合住宅,据说居住舒适度也一般(捂脸)。

当这个项目获得日本建筑协会奖。建筑师村野藤吾曾表示:“姑且不论建筑的好坏,在这个狭窄空间里经营着生活,令我深受感动。应该给住户(也)颁个奖吧。”流传更广的说法是,村野藤吾对安藤忠雄说这栋房子非常棒,“但如果得了奖,应该把奖颁给业主,而不是安藤先生”。

说到底,“住吉的长屋”是建筑师和屋主的相互成就。它的成功仰赖于安藤的设计理念与屋主所选择的生活方式,完美契合。若不是“清心寡欲且坚强度日的人”,恐怕禁不住折腾。

安藤忠雄真是个很摇滚很无情很强硬的人啊(纯赞美)。/复兴艺术中心官网

其实,一直都有抨击混凝土“没有生活气息”的声音。混凝土还容易产生褪色、侵蚀、真菌滋长等等问题。但安藤忠雄看来,他只是在设计一个箱子,让它融入周围的风土,然后等待居住其中的主人赋予它灵魂。

所以也有人点评,安藤忠雄设计的住宅,大概只有长期面对地震等灾害的坚韧日本人适合居住。

安藤忠雄和三宅一生合作的项目,运用了三宅一生设计的核心元素——一“布”。两位都是日系极简大师啊。

此话没什么毛病,事实上,安藤的住宅后期大多都是和艺术家合作——除了给对方提供居住之所,往往还兼具展览空间、艺术画廊等社交功能。住宅中与自然共存的部分,也会融入到业主的生活方式和日常创作中。

《现代建筑设计思想的演变》的作者彼得·科林斯批判过,称这种“追求艺术上的隐喻而牺牲实用性的建筑”,其实是“假建筑”——对于一般人而言,舒适的五星级的家,还是首要的。

真言宗本福寺水御堂模型,长满绿莲的水池下,才是水御堂大殿。因此要拾级而下,内心也逐渐沉淀。

当然,“和住宅格斗”“就请忍着点吧!”的精神,非常摇滚。一脉相承的,恐怕是安藤住宅项目里的那种“不友好感”——这恰恰也是我最向往的部分。

一个秉承“城市游击队精神”作战的建筑师,崇尚单打独斗和直击现实,他冷酷且高效地构筑起一个个“城市中的堡垒”——内里什么都有,甚至连诗与远方都具备了;外部则泾渭分明、边界清晰。整个建筑堪比一个响亮的“独立+权限”宣言。

这不就是退守到信息茧房、渴望“下线”的现代人(比如我)的核心诉求吗?负隅顽抗,守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啊!

夹带一个私货。

根本上来说,“住吉的长屋”的亮点在于光和风的引入,这也是安藤忠雄作品中永恒延续的重要主题。后续的“风之教堂”、“光之教堂”、“水之教堂”等作品中,这种理念被更为极致且生动地映射在了厚重而冷峻的混凝土材料中。

水之教堂。/复星艺术中心官网

只不过,不同于早期对都市化抱有的敌意和防御意识,这些宗教和后续公共艺术项目都变得开放许多。登峰造极的是,他用现代的手法,不仅让教堂这一向来形式化、固定化的建筑呈现出新意,还让抽象的信仰感、敬畏感有增无减。

上海的展览1:1复刻了水之教堂,右手边是两张木凳。我坐在了第一排,感受到水声汩汩清风徐徐。这一刻,非常有自我真实存在的笃定感。

不过,谈及实用主义,他又会可爱地执拗起来。

对于光之教堂,安藤的想法是创造出一个“人们通过光和反射聚集在一起的地方”。

安藤忠雄将一面混凝土墙斜插在盒子结构中,将入口与礼拜堂区隔开来。礼拜堂内部,两侧是一排排的木质坐椅,外界的光逐渐退却,人们在昏暗的氛围中沉浸和等待。最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十字架空隙。

光之教堂,只能用震撼来形容,而且是会心生敬畏的震撼。/复兴艺术中心官网

十字架的玻璃是信徒们坚持要装的,因为会冷。安藤劝他们:“就是因为内心觉得冷,所以很适合大家聚在一起。”但这一次大家没有听他的“歪理”,因为真的很冷啊!

2017年10月,安藤在东京国立美术馆版展览时,1:1、同工艺、同材料地复刻了“光之教堂”,而且坚决没有在十字架上装玻璃。

看来,安藤的这份危险气息、强硬感和冷峻风格,过多久都不会改的了。

拒绝玻璃第一人。/《安藤忠雄:武士建筑师》纪录片截图

安藤忠雄在中国

安藤忠雄设计了很多商业建筑和美术公共空间。在他看来,商业机构已经逐渐成为人们最常接触的公共空间,就像是“城市的储藏室”。而他能够做的,就是在他曾抗拒的“商业”和“效率”中,通过添加通道、阶梯等设计,创造一些交流的场所或思考的空间。

安藤忠雄和中国的城市,因这样的公共空间项目产生交集,由“文筑国际”这家公司主导推进。其中光是上海,安藤忠雄在进行中或已竣工的建筑项目就多达10个。另外,北京、广东佛山、杭州、三亚等地也在推进安藤忠雄的项目。

上海保利大剧院是安藤忠雄在中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项目。

上海明显先行一步。这个城市的居民对于艺术装置、旧物改造、文化空间等词汇的理解,早已耳濡目染并深度参与。在安藤眼中,上海是一个“东西方文化、传统与现代交汇”的大都市。

有记载,上海是世界上拥有装饰艺术风格建筑最多的城市,超过1500件此类建筑作品被列入保护名录。因为特殊的历史背景,中西方文化很早就在此交融、迸发、再创造,中外建筑师共同塑造了现代的上海。

武康大楼(诺曼底公寓),邬达克设计的建筑。

20世纪初,邬达克、鸿达、安东尼·雷蒙德等著名建筑师在上海这片土地上激情创作;30年代从西方接受专业训练后归来的中国建筑师,在上海大展宏图;法国的赉安洋行、英国的公和洋行、建兴洋行也非常活跃。

当时的建筑,洋人业主主要为了体现自己的民族背景或被某种异国情调所吸引而进行复刻;中国业主则强调通过建筑表达出政治和经济上的成功,因而寻找某种“现代性”又有“识别性”的建筑语言。

从如今留下来的建筑风貌和城市风情中,不难发现德国、捷克、英国、美国、中式等多种风格的共存与折中、传统和现代的交汇。

外滩也是建筑“打卡点”。

在中国经济迅速崛起、国际地位快速提升的当下,企业对品牌意识愈发重视,从安藤忠雄在中国的项目里,能看见当下的中国。

上海保利大剧院是安藤忠雄在中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项目,建筑注入了他强烈的理念和意志,同时用极强的象征性手法,捕捉了当下摩登繁华的上海——保利大剧院位于上海嘉定新城东侧的公园中,外形为立方体,4个同样尺寸的圆筒以不同角度插入立方体,构成了剧院丰富且错落有致的公共空间。

上海保利大剧院模型。

2017年竣工的“明珠美术馆”,则安置在了相对偏僻的商区。在缺乏大牌进驻的商场中,“书店+美术馆”的概念成了吸引人们打卡的最大噱头。我去的那天,美术馆正好有一场潮玩相关的展览,多媒体装置、潮玩设计,五花八门、色彩斑斓……

明珠美术馆模型。

在美术馆内看展的人们。

但显然名声远不如安藤忠雄,更多的人还是奔着安藤而来——美术馆长廊两边展出的安藤手稿,聚集着不少观看者。此外,我感受到了业主的意志:通过与世界知名建筑师(艺术家)的合作,给商业空间及自家品牌造势,让品牌理念升级。

要用脚走着去,

不要在手机上看!

旅程很短,很快就结束了,回到最初的问题:当我们追安藤忠雄,我们在追什么?

在《邬达克》一书中,作者如是总结:“他们(建筑师们)好像在混沌的社会中,摸索着通往新时代的道路。”

这是建筑这一载体,和时代以及时代洪流中的个人(包括但不限建筑师、业主、施工方、身处其中的人),产生对话的方式。

这是安藤针对“美国9·11纪念馆”给出的应标方案,但他落选了。不过他从不害怕失败诶,反倒还提供了很多能量。

当我“打卡”安藤忠雄的展览、“打卡”他的建筑,我也在寻觅某种应对时代的方式,或者说答案。

这次复星艺术中心的展览,安藤忠雄还送了大众一颗青苹果。

这个装置的名字叫《青春》,是为了致敬美国作家塞缪尔 · 厄尔曼(Samuel Ullman)的散文名篇《青春》(Youth)所思考的东西:“无论年届花甲,抑或二八芳龄,心中皆有生命之欢乐,奇迹之诱惑,孩童般天真久盛不衰。”一直保持着青涩苹果的状态。

“青春,怎么可能美好?”这是我朋友说的,甚至他拒绝合影。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阅读
转发
点赞
评论
加载中...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