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追初恋十余年,初恋却嫁做他人妻,晚年回首“游园惊梦”般爱恋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桥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1935年,卞之琳写下了低回婉转的《断章》,赢得了世人一片赞颂,却未能赢得所爱的垂青。卞之琳将对张充和的爱藏在心里、藏在诗间、藏在时光里,苦恋十余年,纠葛一甲子,未有须臾遗忘。只可惜从青春年少到耄耄白首,他都未曾得到张充和的回应,一生得一求而不得的挚爱,既是莫大幸运,也是莫大遗憾。
卞之琳热爱新诗,作品精巧晦涩,考入北大后师从徐志摩,徐志摩非常欣赏他的作品,便将他引荐给当时的京派学者、诗人们,渐渐在新诗界崭露头角,也与不少学者交好,其中就有沈从文。
卞之琳
1932年,卞之琳想出版自己的首部诗集,但资金不足,为了筹钱,卞之琳跑到山东大学去找沈从文帮忙。沈从文当时与“合肥四姐妹”之一的张兆和订婚,为此花费不菲,还典当了些财物。但听说卞之琳来意后他没有犹豫,马上出钱支持了卞之琳。救急之恩让卞之琳大为感动,从此与沈从文成了挚友,常常去他家做客。
1933年,沈从文与张兆和搬回北京,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当时张兆和的四妹——19岁的张允和考上了北大中文系,在三姐家落脚。张充和容貌清丽纤弱,性格却热情开朗,擅长昆曲、书法,非常善谈,很受大家喜爱。那段时间巴金也在沈家做客,张兆和常常与他们在一起热聊。
那一天,沈从文、巴金、张允和、张兆和一众人聚坐在院子的槐树下,张充和兴致冲冲地对他们讲起她在学校的见闻。卞之琳到沈家拜访,远远就看到一个穿着青色旗袍的清丽少女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那样秀美,又那样灵动,如枯木中一朵兰花,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了。
但卞之琳内敛腼腆,不好意思上前。二姐张允和发现卞之琳便招呼他过来,对他介绍说:“我四妹充和今年刚入北大,卞诗人是她的师兄兼同乡。”张充和落落大方地拉着他的手,微微一笑,“师兄,以后请多多关照吧!来,请跟我坐一条长椅!”
张家四姐妹
卞之琳被张充和的轻言浅笑刺了双眼,被张充和拉着的娇嫩小手攫住了心魂,万分澎湃,当场羞得满脸通红。美丽可爱的姑娘如一阵平地春风,猛地吹开大诗人的心门,攻城略地,这个美丽的瞬间被卞之琳深深烙在心底,珍藏了一生。
此后卞之琳总是出现在张允和身边,北京城里随处可见几个才子佳人的身影。张允和喜欢戴装饰性的小红帽,大家都称她“小红帽”,她自己也乐在其中。有一次一行人经过照相馆时,张允和突发奇想去拍了张俏皮的搞怪照片,当时照相还是顶正式的,大家看到照片里歪头眨眼的张允和笑成一团。张允和非常喜欢这张照片,还拿着去学校办游泳证,管理员不同意,她还振振有词地将管理员戏耍了一番。
张充和性子古灵精怪,热情善谈,这对于沉静的卞之琳像一道春光,弥补了自己所有美好的幻想。越相处,他对张充和爱得越深沉,越难以自拔。但张充和直爽理智,思想独立,审美古典,并没有对他动心。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爱恋,是一把伤人的利剑。卞之琳爱得越是热烈,越觉得张充和待他残忍。没有回应的深情成了刀子,扎在自己心上。求而不得的痛苦折磨着卞之琳,毕业后他原本有机会留在北平做翻译,但为了逃避这份感情,他选择去河北一所中学教书。然而距离没能压下他心中的苦闷,反而让思念积水成渊、翻江倒海。
卞之琳将将自己的深情写进诗里,连同日常琐事、新作诗歌都一并给张允和邮去,却一封回信也没有等来。一个学期过后,难耐相思的卞之琳决定不再逃避,辞职回了北京。
1936年,张充和患病,退学回苏州修养。卞之琳抓住这个机会去苏州探病。张家好客,留他暂住,并安排张允和陪他到处游览。这段时光是卞之琳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江南烟雨如画,张充和穿着青色旗袍陪他走过长街小巷,陪他登山眺望。爬山时,张充和伸着手对卞之琳嗔怪道:“你拉我一下呀!”卞之琳再次小心翼翼地拉起那只手,心花怒放了一大把,被排山倒海的快乐席卷,他将她供奉在神龛上,虔诚而敬畏地爱她。
第二年,卞之琳到慈悲寺小住,精心整理了诗集《装饰集》,满心欢喜地赠与张允和,题字“献给张充和”,如同献上自己的全部真心,但只换来了一纸回绝。张充和并不像世人那样赞叹卞之琳的新诗,反而觉得他的诗太过浅显,没有深度、没有共鸣,有“卖弄”之嫌。甚至觉得卞之琳的眼镜都有些装腔作势。可见在不爱的人中,一切都是残缺。
1947年,卞之琳为了办理出国手续途径苏州,再次拜访了张家,各自心里的感情不进不退,深情的依然深情,无情的依然无情。临行前,张允和站在街口送他,而后依旧穿着喜爱的青色旗袍,婷婷袅袅踏着清浅的步子离去。此次分别如隔千山万水,卞之琳无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只能将她的脚下印在心上,然后登船去了牛津。
之后张允和应沈从文之邀去北京大学教书法和昆曲,在北大结识了德裔西语系主任傅汉思,1948年冬天,两人走入婚姻殿堂。第二年年初,张允和随傅汉思前往美国定居,先后在哈佛和耶鲁等大学教授昆曲和书法。
爱了十几年的人,为别人穿上了嫁衣,远走美国,从此江南、北方,再也没有那个带着小红帽的俏皮姑娘。卞之琳连继续追随的机会都没有了,那是怎样一种悲伤!也许心死了,一切都可以将就,亦或失去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7年后,45岁的卞之琳与青林结婚了。
1980年,分别后的第25年,70岁的卞之琳入选学者使团前往美国,再次见到了张充和。青色的旗袍和江南美景都已成了云烟,当年风华正茂的佳人已华发丛生、满面风霜,但她还是他心里那多圣洁的兰花,珍藏几十年不腐不坏。两人谈起往事感慨万千,短暂相聚后再次分别。
1986年,张充和受邀回到北京参加活动,踏上阔别几十年的土地,她的激动难以言表,还特意上妆,与大姐同台表演了一曲《游园惊梦》。卞之琳静静坐在台下,像当年一样看着她,回首自己如“游园惊梦”般的爱恋,不禁热泪盈眶。
此后,两人再未相见。张允和将自己的唱片送给卞之琳,卞之琳的晚年是在这些唱片的陪伴下度过的,他经常听着曲子流眼泪,没人知道他是怀念自己的青葱岁月还是在想那个江南小巷里穿着青色旗袍的女子。2000年,卞之琳去世,2015年,张充和去世。两人纠葛一生的感情终于落下帷幕。
张充和的一生献于昆曲,而卞之琳的梦、他的大半生命都归于张充和,虽然她从未爱过他。痴情最怕无情累,世间最深情、最让人感佩的男人莫过如此,可惜女人理智、无情起来,与男人并无二致,最难以讨好、最难以打动的女人也莫过如此。这份感情虽没有修成正果,却给世上留下一缕余香。反观之,求而不得未见得不是另一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