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满洲旗人关于祖先托梦的故事
这白旗街的街面上叫后营子,北边三十里有红旗大营子,南边有广胜外蒙古八旗鞑子营。营在辽东就是凤凰城城旗守备衙门治下的最大机构,有营哨卫所,有各种场、棚、处、烧锅和仓。周边的堡子就更是星罗棋布,前呼后拥。
后营子倚着后山,是周佳大山向东伸出来的一条梁,到了白旗后营子大甸子,就围了红旗河,从北红旗,到白旗,到黄旗,到广甸子,妥妥滴围了一个大口袋,平平呵呵,不受风气,不受水灾,千秋万载,泰泰和和。从最北边的北红旗官仓卡巴岭下义仓三义庙,到最南边马圈堡子呲牙甸子,南北五十多里地,一条红旗河从北流到南,制式上看着就跟兴京老营子相差无几,老满洲旗人得意的这路环境,山不高,山不大,林子大。水不深,艄不急,鱼多。馒头山,柞杂林,上等地,物产肥美。
扯几句闲篇,算是勾开了今天讲故事的引子。有一年,后堡子出去的一个老姑奶奶给凤凰城的亲侄子捎信,说是老太太做梦,梦到了玛玛和讷讷,玛玛和讷讷跟老姑奶奶说,家里冷。老姑奶奶定睛一看,玛玛和讷讷住的房子北坡的西头露了亮,房盖透风了。就这么一个梦,老姑奶奶心里面就琢磨,连着有半个月,老太太越想越烦脑,心里面就装不下了。就往老家辽东凤凰城捎信,让侄子抽空去爷爷奶奶的坟上看看。
旗人人家,讲究不惊扰老人,平日里,不年不节不上坟。那去坟上都得有理由,有是由,还得跟本家执谱人或者家大先生说一声。手续也是复杂。好在林全子办事透听,心智灵。从凤凰城里带着糕点和两棒酒,就来了后堡子老院大房子大先生二爷家里串门。一是瞅瞅大先生,问个好。二来就把老姑奶奶捎信说做梦的事儿,叨咕给大先生听。大先生是家族里最受敬的人,虽然说现在不兴封建迷信那一套了,可是本家族所有人都敬重大先生,家里大事小事也都得到老院子上房问问大先生。老头身体好,听了林全子学话,也就懂了孩子来的目的。一边安排家里人预备饭菜,中午留客吃饭。一边下地往外走,领着林全子上老茔看看。
您说封建迷信是糟粕,这个东西得批判着听故事,我说故事也是一种茶余饭后,似有若无,列位也就听故事。大先生二爷领着林全子还有林全子的儿子宝林,祖孙三个人,走了一小功夫就到了老茔,径直就到了林全子玛法的老坟跟前。大先生念念叨叨说三叔三婶,老侄子来看看你们。转半圈就看出来毛病来,老坟的上边,北坡,靠西边,好真真就有两个洞。大先生说毛病就在这。伸手往里探了探,挺深,没有摸到头,也没说是有鼠啊,还是有别的什么盗的洞。林全子也跪在坟头边上,伸出胳膊往洞里摸,摸到了寿材的木板,还好好的,没有腐烂,没有洞。得了,毛病是看清楚了。大先生说,一则不能随便填土,得等清明填土。第二不能随便送保暖的寒衣,得等办事情。林全子和宝林爷俩去坡下坟前大房子的叔伯哥哥家,拿来了铁锹,在北坡起了一个大大的草扒子,妥妥地盖在那两个洞口上。就跟着大先生回老院子,吃了晌午饭,大先生就给先好了安排执事帖子。清明填土,不动火不烧寒衣。因为春天干燥,村里和乡里不让上坟烧纸烧祭祀用品。等过了清明,阴历四月头上,找一个佛日子,初八、十八、二十八,再把老辈子的人请来几个,办一回事情,烧寒衣,烧被褥,给老人家送去保暖的被服棉衣等等。
林全子就原原本本给老姑奶奶回了话,老姑奶奶高兴地乐了好几天,毛病找到了,办法规制好了,就按照大先生给定的执事单子一样一样办就妥妥滴了。
没过俩月,清明舔了土,坟上边的小洞也都给填上了土,整个坟头也起了高,插了佛陀。到了四月初八,天也湿润,老姑奶奶坐了一天车,赶了二千里,回来老家上坟,亲手给玛玛讷讷烧了铺盖,棉衣,上了供,敬了烟酒,摆了糕点。老太太心满意足。可就说好,从那以后,老太太一家子,泰泰和和,谁说起来都心满意足,孝心到了,这人自己个心里就踏实。心到神自知。有形的忠孝节义,往往都是通过有固定制式的有形有样的行为,来规范和提醒后人缅怀祖先,留住记忆,把孝敬落实在行动上。
西沟里的南岗缓坡下,自古以来就是风水宝地,从老早以前的辽金茔,到后来的高丽坟,再到三百多年前老满洲旗人驻营白旗官封茔地,千百年来,至少已经有三波祖茔的坟茔地设置于此。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南边红旗下有老高家和老关家的混小子,耍钱输光了,就模仿河南人盗墓的本事,偷偷摸摸在南岗老茔盗墓。说是瞎胡闹,结果可是吓死人。也不知道盗墓多少次,也不知道破坏了几座老坟墓。事发突然的是这哥俩硬生生从古墓里面挖出来生锈的大铜钱,数量足足有一百二十斤,成千上万枚。哥俩不敢偷,乡里报了县里,县上报了省里。哥俩拘留了五天,东西都给省里的沈阳故宫博物院专家收走,是金国的铜钱,大金国时期的钱。你说这事儿能了吗?还真就了不了。闹腾也就从那会儿开始。先是南红旗老高家老太太不安静,老是说能看到西沟里高丽坟上有兵勇打仗,也找人看了,说是儿子盗墓冲撞了老坟茔地的神灵。还有说什么是邪祟,反正都是老太太儿子盗墓惹的祸。这话吧,信的人多,愿意信的人多,刨坟典地,到老不济,在老满洲旗人看来,这是天经地义。当然这都是封建迷信,今天的人会批判着看。其实这个老坟茔地历经数百年,牵扯辽东凤凰城自古以来好几波定居驻民。你就说能冲撞了谁,这个没有什么准。不过就是一种敬畏而已。现在沟里的义仓粮库都荒废了,沟里的人家也都搬迁到了白旗街里,这个沟都荒了,老封猎地也都变成了林地,麻达山儿了。
老关家敏花和敏杰姐俩住邻居,亲姐俩,都在白旗当街上找的婆家,就从南红旗那边来了白旗街上住。那年那个盗墓的哥俩,就有一个是这姐俩的亲弟弟,盗墓那功夫这小子也就住在姐姐家当然啊,姐姐姐夫不知道这个兄弟的行为,要是知道,那也一定是不答应,不允许。可是这玩意就是寸,这事儿就发了,这报应也就找上了。没过二年,记性不好的,早就忘了前年的盗墓之事。姐俩也就是三月头上,去沟里采山菜。从老背子转悠下来,上等大耳毛、红广冬、猫爪子、蕨菜,一个人也都弄了一大筐。姐俩说说笑笑顺着南岗往山下回,走到了高丽坟,你说也不怎么就那么巧。走前面的敏花子就眼瞪着看见一小片蕨菜,又肥又嫩,新新鲜鲜,照理说坟茔地边上的菜都不撅,没人要。这姐俩上来了虎劲儿,弯腰就开始掠。几把就掐了了,还没等直腰,眼看着前置头喽还有一片,迈几步就过去掐山菜,这可就进了坟茔地了。敏杰子胆子小,直拽四姐的胳膊,说走吧走吧,这地方的菜不好采。敏花子也是怪了,平常特别讲究的一个人,就是傻傻分不清楚这是坟地里。蹲着地上就开始掠蕨菜,还一劲儿说这菜真好,真肥,真茂实。
姐俩也就掐了几把的功夫,这老五姑娘敏杰子哎吆一声,说四姐您看看,这是个什么物件。用铲刀推几下,蹭几下,哎,一个白白的玉烟嘴。老满洲旗人都认得这物件,玉的烟嘴是上品。老五姑娘捡起来,用大襟蹭了蹭,白玉油光光,透明,发亮。姐俩还真就有点兴奋,你看看这还捡到物件了,四姑娘敏花子用脚踹一踹,嘴里说,这还真有东西,话还没有说完,脚底下就踢着东西了,裹着泥也能看出来,是一个烟袋锅,这东西形状特殊,好认得。姐俩一人捡到一个物件,心里挺高兴。可是说这高丽坟,万万不可能有满洲物件,玉烟嘴,铜烟袋锅,那都绝对是满洲旗人人家的东西,不会是早前的老货。顶多不会过二三百年。姐俩没有话,揣着东西,挎着山菜筐就回家了。
过几天,老五来四姐家坐着,就说那个玉烟嘴,掌柜的喜欢,稀罕玩意,铁艺棚里王老六给看过,老玩意,好玉,得钱了。这话可说动心了,老四就打发当家的去凤凰城里兴顺局子看货,把铜烟袋锅子和玉烟嘴都拿了去。人家柜上的先生一眼就看出来是好东西,折价五百块钱。那会一年卖苞米也就能得三百元,整整就是两年的收成。这就算是走了运了。末了,白旗街上也就有人知道姐俩在高丽坟捡东西的事儿,说嘴的都是,那是兄弟吃了官司,老天爷老神仙给找补找补。好事儿。
可是傅家街那边老三爷说不妥,这哪是好事儿,这是恶念的引子,勾引人的魂魄。话说的不好,人就怕这玩意,不怕鬼怕心里有鬼,事儿有没有不要紧,心里头担心这担心那,那就一准会来凶事儿。过程就不说了,封建迷信,果报说一下,真就是坏事,凶事,先是老五姑娘敏杰子家里房子着火,人没有伤,屋里东西都焚没有了,那会火邪性,一会儿功夫就上房蹿了檩子,救火来不及,房架子就塌下来了。所以损失大,老五姑娘家二十年的小家业,一会功夫就化成了灰。这火过了还没有半个月,老四当家的下烟,天特别热,一身汗,就在红旗河河边冲冲凉。回家就发夭子,高烧不退,没有三五天,人就糊涂了,烧迷糊了,送凤凰城大医院,没有一个礼拜,人家没有了。这事儿就大了。农村人就怕死人,啥事都不能说死人,死人了,那就不是一个什么家里事儿,那就得轰动黄白二旗。结果,也都是一个说辞,就是不能捡坟地里的物件,还有说,坏就坏在她俩的兄弟那年刨坟掘墓那个报应上了。人就怕说。老满洲旗人过日子,谨小慎微,规规矩矩,不办错事儿。积德行善,不违天命。
作者凤城白旗三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