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古索源话传承——长江学者、吉林大学博士生导师赵宾福教授专访
赵宾福:历史学博士,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吉林省长白山学者特聘教授、吉林大学匡亚明学者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已出版《东北石器时代考古》《中国东北地区夏至战国时期的考古学文化研究》《东北考古学研究(一)》等中外文学术著作和文集6部,发表考古学专业研究论文和报告140余篇。
34年前7月的一个下午,一个高挑清瘦的少年在高考志愿单上郑重地写下了“考古学”三个字。少年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他还沉浸着于正热映的影片《神秘的大佛》之中,电影里那个身穿整洁白色西装、带着小礼帽又拄着手杖、博学而又神气的考古学家着实吸引着他。尽管对考古学这个专业还不甚了解,但凭借自己扎实突出的文科知识底蕴和学习能力,他对自己充满信心。就这样,一次与考古的偶然碰撞,孕育了未来中国考古界的新星。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正是如今我校文学院副院长、考古专业博士生导师、沉稳而有风度的“长江学者”赵宾福教授。
“苦并快乐着”
究竟是什么时候不再感到紧张的,笔者已经记不得了,或许是在赵宾福向我们讲述他“苦并快乐着”的田野考古经历时开始的吧。
真正的考古人并非是电影中所展现的可以西服革履到处游山玩水,也不是非专业人士所臆想的那么逍遥和神秘。相反,考古,特别是田野考古,是一项极需耐心和坚守的枯燥的工作,是对考古人精神和体力的双重挑战。连续十多年,赵宾福教授每年都要带队进行为期至少三个月的田野考古,每一次都要远离家庭,远离作为现代人的种种乐趣,全身心的投入到考古工作中去。
为了考古,赵宾福教授竟跟一个陌生男人“睡”过一个被窝儿,甚至进过“监狱”。1993年,为配合中央对三峡工程的文物抢救,赵宾福教授带队的我校考古队作为全国首支进入三峡的考古队率先进行文物抢救工作。全队进入奉节县白帝城,简单熟悉下环境后,赵宾福便同当地文管所所长一同深入勘察。那一天两人对汉墓的清理进行到很晚,只能暂住在临近一个人口稀少、条件艰苦的村子里。受条件所限,这两个刚认识的爷们儿只能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共享一床被子。迫于尴尬,两人说说唠唠,一夜未眠。2002年,同样是在三峡,赵宾福面临着从事考古工作以来最为严峻的一次挑战。由于当时三峡建设已经进入到移民阶段,老百姓多数都已迁走了,这使得考古队陷入缺少足够劳动力的僵局。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面对亟待挖掘的遗址,一周之内竟无法动工。作为领队的赵宾福急的团团转,可又无计可施。一天早上,队员们看到赵宾福急急忙忙出门,说是要去“监狱”,都大惊失色。直到下午,才看到赵宾福满脸笑容地回到遗址现场,随后,两名持枪狱警带着一整队的“劳动力”由远及近而至,施工工作才得以正式开始。原来前一天夜里,赵宾福半梦半醒中竟灵光一闪,想到一个绝妙主意:能不能在监狱中找一些表现良好、即将刑满释放的犯人帮忙施工呢?然后才有了早上嚷着要进“监狱”的一幕。正因为赵宾福的智慧,其后的考古工作进行的异常顺利。
这样的故事数不胜数。不知有多少次,赵宾福在田野考古现场的深坑里与从上面滑落的碎石擦“头”而过,多少次及时妥当地处理过考古队员们的意外事故,又多少次在考古工作艰难险阻的时候迸发过智慧的灵光完美地解决。尽管田野考古的过程苦乐交织,赵宾福教授提起过往令人心惊肉跳的考古经历却依旧谈笑风生,当我们唏嘘于考古工作中的种种辛苦,赵宾福教授却从容地表示更多时候他无暇顾及恐惧与危险带来的“后怕”,他更关注的是每天考古工作是否有新的进展,哪怕只有一点也足以扫除一天的疲惫,重燃热情。回首往事,赵宾福教授理解为一种人生阅历,是如今可以一笑而过的辛酸,是美好并值得一生珍藏的青春故事。
“为而不争”的人生哲学老子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在赵宾福教授这里我们有了最深的感受。世人总是执着于功利、结果,只是忙于匆匆赶路,却忘记了沿途的风景,更不消说出发时的初心。正如赵宾福所说,人都无可避免一个结果,即死亡。这样说来,人生其实就是一个减法和靠近死亡的运动。所有人都会最终归于同一,所有人的结局都是同样。那么人生的精彩便在于过程的精彩,人生的真实意义便在于此时此刻的意义。关注当下,用心感受当下应该是我们的一种态度。
“无为而为,有为有位”,简单的八个汉字,三个“为”相同,看似易懂,实则暗藏玄机,字面背后凝聚的更是一位学者深入的思考和执着践行的为人准则。赵宾福说第一个“为”是四声调的“目的”之意,第二、三个“为”则是二声调的“做事、作为”之意。即一个人做人做事不要总是有所图,不要总带着一个前提、一个私心去做事,而是要带着一颗认真做事、踏实做人、以不争的心态,尽心地去经历,去感悟。也正是靠着这无目的、无功利之心去做每一件小事,必定会将极小汇成极大,此“不争而为”的人生哲学也终会令自己找到社会上的自我定位和实现人生的价值。
人生一世,如朝菌、如蟪蛄,故不活出自我的潇洒、特色、特点、特长不可做人生哲学,非源自于自己独立思考后的认同不可为立命之本。
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最让赵宾福教授引以为傲的是他的工作:教书育人。与简单又繁杂的知识传授相比,赵宾福认为言传身教与做人之道更为重要。人才的培养不仅是知识的塑造,更是人格上的塑造。在这个充满戏剧性、偶然性的人生中,我们穷尽一生处理的无外乎是人与人、人与宇宙之间关系的问题。能够相遇、相识、相知,靠的都是一份冥冥之中的缘分,对人或是对事,放宽心态去惜缘是赵宾福鼓励他的学生去做的。我们好奇于赵宾福身后墙壁中央悬挂的一块书法字匾,上面书有“博学、缜思、明道、乐教”八个大字。赵宾福转头微笑,为我们一一详解。之所以第一个是“博学”,一方面是做学问所需,但更重要的是整个世界本来是一体的,推开窗户没有哪一块是法律的哪一块是文学的,我们不能有意识地拘泥于自己的专业,更不能将视野放置于一个狭隘的学科。盲人摸象在博学后的注释应该为触摸到全象。而“缜思”是取缜密的思考之义。读书不在于读了多厚,而在于将书读到多薄。细致地读,仔细地品,深入地思,方可悟到隐藏在事物背后规律的“道”。如果说“为而不争”是立命之本的哲学,那么“博学、缜思、明道、乐教”八个字则是赵宾福的立业之本。以博学为入口,以缜思为积累,以明道为路径,以寓教于乐做师之典范,可见赵宾福用心之良苦。
聊至深处,赵宾福教授对目前研究生的教育和研究生做研究状况也颇有感慨。研究生如何做研究、如何做论文是大部分研究生最为关心但也最迷茫的事情,同时也是作为博士生导师的赵宾福最为关心的事情。研究生做好学术不仅仅是靠个人独学、苦学的事情,与导师沟通、交流,确定学习计划和研究目标也是极为重要的。赵宾福对学生和对自己提出了严格的要求:导师应该尽职尽责,导师对学生的教导、关注和培养不可缺少;学生应尽心尽力,围绕一个问题深入读书、思考,寻求问题之间的内在联系,触摸概念之后鲜活的血肉;有读、有思、有积累,从不知象到走向全象,论文必定会尽善尽美。
厚重的文化传承当谈及文化的传承问题,赵宾福教授语重心长地说:“一个民族文化的形成靠的是长久的积淀,想要快速塑造一个新的文化形态是不可能的。”
在赵宾福看来,考古学不仅仅是一门呈现古文物的学科,更是文化传承不可缺少的一支力量。揭示中华文化、索源中华民族可谓是考古人对于责任的理解。犹如每个孩子在家庭中长大会受到家风的影响一样,任何一个民族的兴起、成长都离不开文化的传承。每一次考古工作的开展都是人们对历史青春的一次对话,我们不断的靠近历史,触摸、解说历史,甚至是恢复历史的记忆,都是想通过这样的一种方式看到历史的中国,从而关照当下的中国。而考古学的智慧又在于它绝不是与当代中国脱节的一门学科,而是将当代中国与历史中国的脉络链接起来的一种方式。追溯中华民族久远的文化、探寻历史规律的痕迹,由考古生发出的文化继承为我们关照中华文化现代性多了更多的参考。也只有在继承历史中国的优良文化之上,我们的借鉴、升华和创造才不会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赵宾福教授的办公室墙壁上悬挂着两幅照片,皆为四个年轻人围绕一个年老的人,只是人的衣着、风貌和年龄有着许多不同,格外抢眼。赵宾福看出了笔者的好奇,便很可爱地让我们猜这两幅图的“奥秘”。赵宾福转过头深情地凝望着这两张照片,带着一种幸福的口吻跟笔者解释:左侧的照片是1988年他硕士研究生毕业时,师兄弟四人到北京故宫答辩期间与师爷苏秉琦老先生的一张合影。而巧合的是,时隔20年,当年意气飞扬的四个年轻人都已走向事业有成、成熟稳重的中年,2008年师兄弟四人给导师张忠培先生庆生时再次合照留念,竟发现四人依然默契如初,没有任何事先人为的安排和讨论,四人站在导师身后竟连位置都未曾改变。呈现在右侧的图片突然带有了一种穿越历史时空而精神不改的意味。
赵宾福教授意味深长地说:“就像一个民族的文化需要传承一样,一个学科的学术也需要传承。”赵宾福转过身指着旁边一块空白的墙面对我们说:“将来我要在这里挂上我和我的学生们的合影,寓意着考古学界的一脉相传。”
来源:《吉林大学报》 第586期
作者:楚恒叶 王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