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着去看看事物的本来面目,快乐与否的原因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此刻夜读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睡前夜读,一篇美文,带你进入阅读的记忆世界。
正如草莓有草莓的味道,生命的味道,就是幸福。幸福究竟以怎样的模样,出现在我们生活中?以93篇行文简短精炼的随笔,法国哲学家与美学家阿兰从不同角度诠释这人人渴求的“幸福”主题。
“想要获得幸福,我们就必须有此意愿,并为此而努力。如果我们还安坐在事不关己的观众席上,仅仅是把门敞开,坐等幸福的到来,那么等来的必是悲哀。”
“无论现实有多么糟糕,它都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它终结了这场不确定的游戏,它不再是即将到来的事物,而是从一个新的视角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新的未来。”
“如果我们没有对幸福的渴望,我们也不可能得到幸福;因此我们必须渴望幸福,并创造幸福。”
阿兰的思维缜密,风格清新,他常用具体而创新的意象来抓住读者的注意力,提出论点。这些意象往往来自日常生活,像是一根别针、哭闹的孩子或是在田里休息的农夫。他将思想视为工具,并认为通过合理地使用这种工具,人们就可以掌握现实,有尊严地生活。今天的夜读,重温一下这些充满哲理的短章。
《幸福散论》
[法]阿兰/著,李磊/译
浦睿文化·湖南人民出版社
恐惧的成因
婴儿啼哭不止又无法安抚的时候,保姆常会对这孩子的性格和好恶做出一些最别出心裁的猜测。她甚至会诉诸遗传来做出解释,并且早早就能从这孩子身上辨认出他父亲的影子。这些心理学上的尝试会一直持续,直到护士发现问题的真正起因原来是一枚别针。
年轻的亚历山大得到布赛佛勒斯这匹名马的时候,没有一个掌马官能骑上这头凶猛的动物。一个普通人可能会说一句:“我见过一匹马,脾气坏极了。”可亚历山大却开始寻找那枚“别针”。他很快就找到了,因为他注意到布赛佛勒斯非常害怕自己的影子。它的恐惧不安让它的影子也随之猛烈地跃动起来,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但亚历山大却把布赛佛勒斯的头转向太阳,并让它一直面朝那个方向,设法使它平静下来,又逐渐让它适应。因此,亚里士多德的这名弟子在那时已经意识到,如果我们不知道激情的真正起因,那我们对激情也就完全无能为力。
很多人都以有力的论据驳斥恐惧情绪,但一个深陷恐惧的人是听不进这些论调的;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脉搏。书呆子会由危险推导出恐惧;而一个受情绪支配的人则会从恐惧推导出危险。两者都试图做到逻辑自洽,但两者都错了。不过书呆子却是犯了双重的错误——他既不知道真正的起因,也无法理解感情冲动者的错误。一个感到恐惧的人会为了解释他的恐惧而捏造出一种危险来,但这恐惧却是真切而明显的。即使根本没有危险,最小的惊讶也会引起恐惧,如附近传来的一声出人意料的枪响,或仅仅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的出现。马塞纳元帅曾在灯光昏暗的楼梯间里被一尊雕像吓得魂飞魄散,夺路而逃。
焦躁和怒火有时是一个人站得太久引起的,不要试图用讲道理的方式来消弭他的怒火,给他一把椅子吧。塔列朗说礼貌就是一切,这句话的深意比他意识到的还要多。在他予人方便、关照别人时,他也一直在寻找那枚“别针”,而且总是能够找到。如今,所有外交官的裤子里都有一枚放错了地方的别针,这就是欧洲的问题所在。我们都知道,一个号啕大哭的孩子会让其他孩子也跟着大哭起来。更糟糕的是,哭喊声会让其他孩子哭得更加厉害。有专业技巧的护士会把婴儿翻转过来,让他俯卧。如此,婴儿们很快就会表现出不同的反应和行为模式。这是一种讲求实效的劝导方法。在我看来,1914年的诸种罪恶都是因为那些大人物们受到惊吓造成的;因此,他们可以说是被恐惧征服了。当一个人感到恐惧,他离发怒也就不远了,而亢奋也会紧随其后。如果一个人在闲暇和休息时被粗暴地叫走,那他的心情可不会好到哪儿去;那时他往往会有些变化,而且变化极大,就像一个在睡梦中被惊醒的人会反应过度一样。但千万不要说人们是邪恶的,也不要说他们天生就是这种性格。去找找“别针”吧。
忧伤的玛丽
仔细回想一下那种萎靡不振和兴高采烈间的循环,尤其是回想一下某位心理学家有幸在自家诊所里发现的那个“既忧伤又快乐的玛丽”,这可不是白费工夫。这个故事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了,但很值得回味一番。
故事里的那个姑娘,只要她这一周心花怒放,下一周就必定如丧考妣,她的情绪像时钟一样有规律可循。在她高兴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她喜欢雨水,也喜欢阳光;只要看到一点点友好的表示,她就会欣喜若狂;一想到自己的某位男友,她就会说:“我是多么幸运啊!”她绝不会感到厌烦;她最琐碎的思绪都洋溢着喜悦,就像美丽的花朵一样,繁茂而可人。
我的朋友们,她所处的状态正是我对你们的期望啊。正如智者所说,每尊双耳瓶都有两个把手;同样,任何事也都有两面。如果一个人想看到灾祸,他就会得偿所愿;如果一个人想得到抚慰,他也会如愿以偿。我们为快乐所做的努力从不会白费。
但一周以后,玛丽的心情就变了。她陷入了一种无可救药的倦怠之中;任何事物都无法再引起她的兴趣;她的目光所及,一切都枯萎凋零。她不再相信幸福,也不再相信爱情;从来没有人爱过她,而且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去爱她;她觉得自己既愚蠢又无聊;她一这么想就会加剧自己的痛苦,而且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以一种可怕的明察秋毫将自己撕成了碎片。要是有人恭维她,她会说:“你想让我觉得你对我有兴趣,但你骗不了我。”任何一句恭维都是对她的取笑,任何一次善举都是对她的羞辱;任何一个秘密也必定是险恶无比的阴谋。这些想象中的折磨是无可救药的,因为最让人快乐的事情对一个不快乐的人而言也是徒劳无益。意志力这一因素对幸福的重要性远超人们的想象。
但那位心理学家却发现了一个更严酷的事实,一场对勇敢精神的更为可怕的试炼。在他对这些短暂的周期性变化进行观察和分析的过程中,他碰巧计入了一次血球指数,于是规律被揭开了。在一段快乐期行将结束之时,红血球的数量减少了;而在一段悲伤期快要结束之时,红血球又增加了。血球的多寡竟是产生这一切变化无常的幻觉的原因。于是医生可以这么回应玛丽情绪化的恳求:“别担心,明天你就会高兴起来的。”可她并不相信这些。
我的一个朋友常常觉得自己从根本上就是个可悲的人,他也跟我说起这个故事:“还有什么比这更清楚明了的?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不可能许个愿就能获得更多的血球。所以说,一切哲学都是徒劳。这个浩瀚的宇宙会按它自己的规律给我们带来快乐或忧愁,就像冬天和夏天,也像雨水和阳光。我对快乐的渴望并不比我出门去散步的渴望更有分量。不是我让雨水落到这片山谷,也不是我在自己的内心引发忧郁。我忍受着这忧郁,而且我知道自己正在忍受。这也算是些许安慰吧!”
事情没那么简单。很明显,在我们反复琢磨那些严厉的评价、不祥的预言和糟糕的回忆时,我们就塑造出了自己的凄凉之感: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也是甘愿沉溺其中。但是如果我知道潜在的原因不过是血球的问题,那我就可以嘲笑自己的推断;我可以把自己的忧愁推还给我的身体,在体内它不过是疲乏感或疾病,不再包含任何幻想。胃疼比他人的背叛更容易忍受,与其说自己缺少真朋友,不如说自己缺少红血球,这样不是更好?情绪化的人既听不进解释,也拒绝使用镇静剂。如果按我所说的方法,可以为这两种疗法同时打开方便之门,岂不美哉?
神经衰弱
在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中,男男女女的心情也和天气一样多变。昨天,一个学识渊博而又相当敏感的朋友跟我说:“我对自己不满意。我不工作也不打桥牌的时候,就会有成百个零碎的想法在我的脑子里兜来转去,这一分钟让我伤心,下一分钟让我高兴,这些想法瞬息万变,比一只变色龙变色的速度还快。这些零碎的想法——一封要写的信,一辆我错过的电车,或者一件太重的大衣——都显得格外重要,仿佛它们是真正的不幸。我试着跟自己讲道理,向自己证明这些事情不值得让我烦心,但都没什么用。我的论据听起来不会比沉闷的鼓声更动人。简单点说,我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衰弱了。”
我跟他说,别再用这些大词了,试着去看看事物的本来面目。你的命运和其他人的命运并无不同;你的不幸只在于你很聪明,在于你对自己想得太多,在于你想要理解为什么前一分钟你是沮丧的,下一分钟你又是快乐的。你对自己感到恼火是因为你没法确定自己快乐或沮丧的原因。
事实上,快乐或不快乐的具体原因并没有那么重要,一切都取决于我们的身体及其机能。精力最充沛的人每天也会在紧张和萎靡之间循环往复,也都会受到饮食、身体运动、全神贯注的工作、报刊乃至天气的影响。你的情绪起伏不定,仿佛波浪中的一艘小船。通常来说,这些变化都无足轻重,只要保持忙碌,你就不会去琢磨它们;不过一旦你有时间去回想它们,而且开始认真地思考它们,就会有一些小小的理由涌入你的脑海。你相信这些理由就是原因,但它们实际上只是结果。一个敏锐的人在沮丧的时候总能找到很多沮丧的理由,在快乐的时候也能找到很多快乐的理由,同样的理由往往能服务于两个不同的目的。帕斯卡尔身体不适,漫天的繁星让他恐惧万分;他望向群星时所体验到的那种威严的战栗无疑是由于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在窗前受了凉的缘故。若换作另一位诗人,他如果身体健康,则会与群星对话,好似对情人一诉衷肠。这两个人都会说一些有关星空的动人之语——确乎动人,但也完全不着边际。
斯宾诺莎说人无法回避情绪,但一个智者会在内心生发出一系列快乐的想法;相比之下,他的情绪就变得微不足道了。然而,即便我们不愿追随斯宾诺莎在他那艰难的道路上前行,我们依然可以主动为自己创造大量的幸福储备,包括音乐、绘画和交谈;相形之下,我们的抑郁情绪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一位社会活动家在履行他的社会责任时会忘了自己的肝病。如果我们不能从尽责而有益的工作、书籍或朋友那里得到更多,那我们就应感到羞愧。不过,有意地轻视那些有价值的事物,这或许是一种很普遍的错误,也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因为我们的福祉都寄于其上。追求我们理应去追求的事物,这可是门高超的艺术。
新媒体编辑:张滢莹
配图:摄图网、出版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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