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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北大最有故事的人之一,50岁时选择重新开始……

Image 2021-04-02

乐黛云先生是中国比较文学学科的拓荒者和奠基人,是北大最有故事的人之一。她在其新书《九十年沧桑:我的文学之路》中写道:“生活的道路有千万种可能,转化为现实的,却只是其中之一。转化的关键是选择。”

在自传中,乐黛云先生的文字质朴、坦诚、就像她的为人。她更首次公开“命、运、德、知、行”五字人生箴言,她的人生选择、人生智慧需要钻进每一个字眼里,细细掂量、深深体悟。

01

童年和少年

1931年,乐黛云出生在美丽的山城贵阳。她的父母都是新派人,父亲是20世纪20年代北京大学英文系的旁听生,母亲是女子师范艺术系的校花。他们家附近没有小学,父母就自己教她念书。父亲教英语、算术,母亲教语文和写字。母亲嫌当时的小学课本过于枯燥无味,就挑一些浅显的文言文和好懂的散曲教她阅读和背诵。

8岁的乐黛云

父亲被聘为贵州大学英文系讲师后,他们一家搬到了贵州大学所在地花溪。父亲买了一小片地,就地取材,依山傍水,用青石和松木在高高的石基上修建了一座简易的房子,走下七层台阶,是一片宽阔的草地,周围镶着石板小路,路和草地之间,是一圈色彩鲜艳的蝴蝶花和落地梅。跨过草地,是一道矮矮的石墙,墙外是一片菜地,然后是篱笆。篱笆外就是那条清澈的小溪了。草地的左边是一座未开发的、荒草与石头交错的小山。最好玩的是在篱笆与小山接界之处,有一间木结构的小小的厕所,厕所前面有一块光滑洁净的大白石。少年时的乐黛云常常坐在这块大白石上,用上厕所作掩护,读父母不愿意她读的《江湖奇侠传》和张恨水的言情小说。

乐黛云与父亲在一起

在从贵阳疏散到花溪的贵阳女中,乐黛云快乐地度过了初中时代。这所刚从城里迁来的学校集中了一批相当优秀的老师,其中国文老师是刚从北方逃难南来的“下江人”,名字叫朱桐仙。朱老师很少照本宣科,总是在教完应学的知识之后给学生讲小说,《德伯家的苔丝》《微贱的裘德》《还乡》《三剑客》《简爱》等等,这些美丽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乐黛云,她几乎每天都渴望着上国文课。在老师的熏陶下,乐黛云深深地爱上了文学,爱上了戏剧。

02

婚礼

1952年,乐黛云和汤一介结婚了。公公是曾经在美国与陈寅恪、吴宓并称“哈佛三杰”的汤用彤先生。

乐黛云与汤一介结婚照

1952年,我进入了汤用彤先生的家,嫁给了他的长子汤一介,他1951年刚从北大哲学系毕业。我们的婚礼很特别,即便是在五十年代初期,恐怕也不多见。

典礼就在小石作胡同汤家。按照我们的策划,婚礼只准备了喜糖、花生、瓜子和茶水。那是一个大四合院,中间的天井能容纳数十人。

晚上八点,我的同班同学、共青团团委会的战友们和党委的一些领导同志都来了,气氛热闹活跃,如我所想。这是一个“反传统”的婚礼,没有任何礼仪,连向父母行礼也免了,也没有请父母或领导讲话。

汤老先生和我未来的婆母坐在北屋的走廊上,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嬉闹。后来,大家起哄,让我发表结婚演说。我也没有什么“新娘的羞怯”,高高兴兴地发表了一通讲话。

我至今还记得大概的意思是说,我很愿意进入这个和谐的家庭,父母都非常慈祥,但是我并不是进入一个无产阶级家庭,因此还要注意划清同资产阶级的界限。那时的人真是非常革命!简直是“左派幼稚病”!两位老人非常好脾气,丝毫不动声色,还高高兴兴地鼓掌,表示认同。

03

公公和婆婆

一家四口

婆婆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她很美丽,读过很多古典文学作品和新小说,《红楼梦》《金粉世家》都看了五六遍。她特别爱国,抗美援朝的时候,她把自己保存的金子和首饰全捐献出来,听说和其他北大教授的家属一起,整整捐了一架飞机。

她从来不对我提任何要求,帮我们带孩子,分担家务事,让我们安心工作。我也不是不近情理的人,逐渐也不再提什么“界限”了。

汤老先生和我婆婆都是很有涵养的人,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俩红过脸。记得有一次早餐时,我婆婆将他平时夹馒头吃的黑芝麻粉错拿成茶叶末,他竟也毫不怀疑地吃了下去,只说了一句“今天的芝麻粉有些涩!”

汤老先生在口述中,有一次提到《诗经》中的一句诗:“谁生厉阶,至今为梗。”我没有读过,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字,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很惊讶,连说,《诗经》你都没通读过一遍吗?连《诗经》中这两句常被引用的话都不知道,还算是中文系毕业生吗?我惭愧万分,只好说我们上大学时,成天搞运动;而且我是搞现代文学的,老师没教过这个课。后来他还是耐心地给我解释,“厉阶”就是“祸端”的意思,“梗”是“灾害”的意思。这句诗出自《诗经 桑柔》,全诗的意思是哀叹周厉王昏庸暴虐,任用非人,人民痛苦,国家将亡。这件事令我感到非常耻辱,从此我就很发奋,开始背诵《诗经》。

我觉得汤老先生对我这个“极左媳妇”还是有感情的。他和我婆婆谈到我时,曾说,她这个人心眼直,长相也有福气!

04

“两只小鸟”

乐黛云与汤一介的伉俪情深早已传为美谈,这也可以从他们合写的一篇文章《同行在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寻到或美好或伤感或温情的瞬间——-

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

在北京大学燕园,人们常常看到,黄昏时分,有两位老人绕着未名湖漫步同行。他们绕着这个“有名”的湖不知有多少圈了,还会再绕着同行,也许十年,也许更长的时间。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他们绕着这个湖一圈又一圈,从青年到中年,又从中年到老年。这湖,这湖边的花树,湖边的石头,湖边的靠背椅,湖边树丛中的鸟,一一都引起他们的回忆:他们在湖上无忧无虑地溜着冰;他们刚会走路的小女儿跟着年轻的父亲走在小径上,留下一张有着他们背影的照片;他们看着儿子在冰球场上横冲直撞;他们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年老的汤用彤先生绕湖观赏春天的美景;他们也常倾听着由湖边音响中播放的中外古典音乐,悠然神往。春天,他们找寻湖边的二月兰;秋天,他们欣赏湖岸不知名的黄花。他们绕湖同行,常常也会触景生情:湖的这边曾有他们的学生跳水自尽;湖的那边埋葬着他们所钟爱的一个学生的骨灰;湖边的小桥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被隔离审查时离别的分手处……

绕湖同行,是不尽的回忆,也是当下的生活。他们边散步,边辩论应如何解释“有物混成”,探讨多种文明共存是否可能;他们议论理查·罗蒂在上海的演讲,也回忆与杜维明和安乐哲在湖滨的漫谈;他们还常共同吟味《桃花扇》中一曲《哀江南》所写的“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他们多次设计着如何改变当前忙乱的生活,但生活依然忙乱如旧;他们常说应去密云观赏红叶,但红叶早已凋零,他们仍未成行。他们刚把《同行在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编好,又计划着为青年们写一本新书,汇集自己人生经验的肺腑之言。他们中的一个正在为顺利开展的《儒藏》编纂工作不必要地忧心忡忡;另一个却对屡经催逼,仍不能按期交出的书稿而处之泰然。这出自他们不同的性格,但他们就是这样同行了半个世纪,这是他们的过去、他们的现在,也是他们的未来。

05

比较文学

五十岁的乐黛云,在一般人以为“人到中年万事休”的时候,毅然决然选择了重新开始。此后,她重新焕发学术活力,在比较文学学科建设和理论开拓中披荆斩棘,取得了斐然成就:因为她,北京大学有了中国第一个比较文学研究机构;中国有了自己的比较文学学会;全国各高校有了一个又一个比较文学硕士、博士和博士后培养点;中国学者开始走向世界,并在国际比较文学学会中担任要职;而中国比较文学学科也成为整个人文研究中一条异常活跃的“鲶鱼”。

乐黛云和季羡林

九十年历经沧桑,却始终坚韧如初。乐黛云将自己一生的人生经历,包括她的家庭,她的爱情,她与时代的沉浮,她跟命运的较量,她对学问的追求,她对一颗颗自由灵魂的怀念,都在书中用隽永的文字娓娓道来。乐黛云说:“命、运、德、知、行,这五个字支配了我的一生。”

第一个字是“命”

你必须认命,比如说你生在哪一种家庭,你长成什么样,你没法选择。你生在一个贫农家庭和你生在一个大富豪家庭肯定是不一样的,这是命,你不能选择的。这叫“命中注定”。

第二个字是“运”

这个“运”是动态的,如果说“命”是注定的、不动的,而“运”则是动的。我常常觉得自己有很多“时来运转”的时候,也有很多运气很糟糕的时候。好多时候,你觉得你没有做什么,可就是发生了某种“运” 。

比如我搞比较文学,也真是“时来运转”。那时已经是1981年了,我都已经五十岁了。也是非常偶然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把我选去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了,而且,不单是在哈佛大学访学了一年,当时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有人来哈佛大学开会,看见我,就邀请我到他们那儿做两年客座研究员。我完全没有想到!怎么可能呢?伯克利分校和哈佛大学都是很好的学校。

后来,我就相信这个“运”,就是说“时来运转”。“运”是不能强求的, “运”没有来的时候,强求也没有用。当运气很坏的时候,你不要着急,运气很好的时候,你也不要觉得自己怎么了不起,它是有一个你所不知道的力量在后面推动的,并不是你自己有什么了不起。

第三个字是“德”

无论在什么意义上,我总觉得自己要做个好人,我觉得这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像费孝通先生讲的,是中国文化传统的基因。一般普通的老百姓也不一定就“望子成龙”,可是他希望孩子是个好人,不要是个坏人,这是生存在我们老百姓文化中的一个基因。

在我最困难、最委屈、最想不通的时候,我觉得有一句话是我生活的支柱,那就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尽管那时什么权利都被剥夺了,但我还可以做一个好人。我在乡下被监督劳动时,正是大饥饿的年代,领导要求我创造一个奇迹,要把四只小猪,在不喂粮食的条件下,也能养肥了给大家过年。就这个任务,当时我真的很着急呀,每天满山遍野地让猪拱食,到处给它们打猪草。后来把那些猪养得还可以,反正不算肥,但是大家过年的时候都吃得挺高兴,我觉得也很好。所以不管怎么样,就算在很困难的环境里,还是要独善其身,竭尽全力,做个好人。

第四个字是“知”

“知”是你自己求的,就是说你要有知识,要有智慧。

即使在放猪的时候,我也一边放猪,一边念念英文单词,没有把英语基础全丢掉。我原来是喜欢外国文学的,特别是屠格涅夫等俄国作家的小说。他写的革命女性对我的影响非常之大。另外一方面,我也很喜欢中国的古诗词。

我很奇怪,一方面是那种特别进取的,像我喜欢的俄罗斯文学都是比较进取的,立志要为别人、为大众做一点事;另一方面,中国的诗词曲,特别是元曲里那些比较消极的东西对我影响也很大。比方说我年轻时老爱背诵的那些元曲:“朝如青丝暮成雪”“上床与鞋履相别”“人生有限杯,几个登高节”之类。

这些知识对我以后走上比较文学的道路是很重要的,因为我知道一点西方,又知道一点中国,然后又运气好,到了哈佛大学,接触了比较文学学科,这就使我有了从事比较文学的愿望,特别喜欢这个学科,也看到这个学科将来的发展未可限量。

第五个字是“行”

上面谈到的一切,最后要落实到你的行为。这个“行”其实是一种选择,就是当你面临一个个关口的时候,你怎么选择。人所面临的选择往往是纷繁的,也有很多偶然性。

即便前面四个字你都做得很好,可是这最后一步,当你跨出去的时候,你走岔了,走到另一条路上去了,或者你这一步走慢了,或者走快了,你照样还是不会得到很好的结果。

我觉得我自己遇到很多这样的关口,例如那时到苏联去开会,领导真的很挽留我,告诉我可以到莫斯科大学留学,兼做国外学生工作,但是我还是决定回北大。后来季羡林先生给我的一本书写序的时候说,乐黛云这个选择是对的,可能中国失掉了一个女外交官,但中国有了一个很有才华的比较文学开拓者。这就是说选择很重要,人的一生,有时选择对了,有时选择错了!选择对了,运气不来也不行。

记得我大学毕业时,彭真市长调我去做秘书,我选择不去,但也由不得我!没想到一来二去,当时竟把我的档案弄丢了,我也不想去找,后来也就算了。这样,我还留在北大,这就是选择和命运的结合。

来源 北京日报客户端·艺绽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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