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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蒂亚斯·波利蒂基:时间的汩汩涌流,就在光与万物背后|一诗一会

Image 2021-03-30

马蒂亚斯·波利蒂基(Matthias Politycki,1955-),德国当代诗人、小说家。(图片由未读提供)

马蒂亚斯·波利蒂基被誉为德国作家中的环球旅行者和文学冒险家。他每年有一半时间都在路上,至今足迹已遍布全球100多个国家。值得一提的是,波利蒂基一直保留着老派德意志人的习惯,顽强地拒绝使用手机,仅依靠地图和记事本安排旅行和工作。在旅途中,他试图用文字留下世界各地的画面和历史的温度,并将周游世界的经历和体验透过文学想象的催化炼成小说。《180天环游世界》、非洲题材的《有角的男人》、中国题材的《彼岸故事》等都是此类代表作,另外,他还著有多部与旅行有关的散文集和诗集。

尽管凭借小说出名,波利蒂基却更愿意将自己视为抒情诗人。自十六岁开始写诗以来,诗歌就是波利蒂基在日常生活中疏解愁绪的唯一方式,用他的话说,写诗的意义就是“将倾斜的世界重新归正”。他的诗歌大多创作于陌生的城市、山林间、荒漠中、大海边,只有极少数是在书桌前写就,这就意味着诗人要以极快的速度才能将必要的事物记下。在波利蒂基看来,诗歌正是诞生于困境与激情,“有力、精准的词句硬生生地和陈词滥调、自怨自艾混杂在一起。为了给这样的记录以明晰的形式,让它成为一首诗歌,诗人需要以‘冷峻的目光’,保持时间与情感上的距离,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打量它。”

与年长一辈的“68一代”作家不同,波利蒂基等“78一代”作家的作品不再以宏大历史叙事和反思战争为题材,他们渴求从后现代文学的语言迷宫里走出去,寻找个人的风格。在这一背景下,波利蒂基提出了德语文学“新可读主义”的主张,将矛头直指德国文学注重哲学思辨、轻视叙事技巧的传统。他认为,文学实验的先锋派往往“除了语言一无所有,结不出果实”,实际上,那些晦涩玄奥、曲高和寡的文学风格并非是某种内在思辨性的体现,而是作家企图以文字标新立异,不尊重读者感受的结果。对于作家而言,写作不仅是一种使命,更是一种职业。因此,作家不该置身于公众之上,而应尽可能让读者感到满意、幸福。“能触动我们的只有那些以生命去讲述,渴望立即被人理解的诗歌。”

近日,波利蒂基的诗集《在光与万物背后》中文版出版,集结了诗人为中国读者精选的81首诗。波利蒂基在诗中分享了自己在过去30年间对自然、城市、生活与爱情的诸多感受,也记录了在世界各地旅行过程中受到的启发。尽管波利蒂基曾多次造访中国,但这本诗集中却没有太多关于中国的诗。对此,诗人表示:“诗歌是忧愁的产物,我在心情愉悦的时候不写诗。显然,我在中国的大多数时间里是幸福的——这是我对于这个问题简单而又珍贵的回答。”

《在光与万物背后》

[德]马蒂亚斯·波利蒂基 著 胡蔚 等译

未读·贵州人民出版社 2021-02

博茨瓦纳蓝调

沙漠的北方有一条大河,

找不到通往大海的路,

干涸的大河,巨大的三角洲,

几万平方公里莎草林严严实实,

还有睡莲、苍鹭、鱼鹰,

身披白色和黑色的羽毛。

我穿上卡其工装裤,

躺在独木舟,穿过芦苇丛:

男人坐在船尾,手持一把长杆,

不知要将我带往何方,

他哼起一支黑色的歌,

其实,我只需

将团团小飞蝇赶走。

你要理解,

这一天,世界已经相当努力了

我真的不想抱怨:

轰隆夯哧叽喳吱呀,这么多树叶和苇竿

在我们身后响成一片……

当我从这片莎草天堂归来

(两天、三天,也许四天之后),

没有人会知道我轰轰作响的一天。

“很有趣”,有人也许会敷衍我:

“好像一个多瑙河三角洲

在非洲”……

你是否理解,

疲惫的日头,层层的芦苇

这一天并不有趣,

这一天太美,以至于

我不想再经历,最好

马上把它忘记,

因为我明白,我心里清清楚楚,

我的余生也许将独自度过

与睡莲、苍鹭和鱼鹰一起,

和远方传来的嗥叫和嘶鸣,

与眼前的嗡嗡飞蝇。

在我的独木舟里,

在这美得可怕的日子里。

(胡蔚 译)

轻轨车站,麻雀啾啾

一个冷得窸窣作响的周一清晨,

太阳尚低悬于空中,

光照已经如此强烈,

轨道上的锈迹蔓延,

变幻出轨道边的碎石,

那是一块来自昨夜,

覆满白霜的暗色蜜饯残骸。

站台上的人屈指可数,

仿佛是来自早已停播的电影中,

头戴毡帽,溃败的鞑靼人,

伪装成抽烟者,静默的群众演员。

如果微微侧耳倾听,

轨道那边光秃的灌木丛中

一只冒失的鸟儿唧唧啾啾,

一定是位中了毒咒的波斯王子,或者

至少是一只怀揣破碎之心的麻雀,

可这时,偏偏是这时,

有人打起电话,说个不停

又是如此大声,以至于他

消融在喷出的话语蒸汽中。

(胡蔚 译)

在光与万物背后

有时

在一个周日下午,

一切那么静寂,以至于日子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于是你抬起头

从手边的文件中

你抬起头,

有那么一次,你可能听到:

时间的汩汩涌流,

就在光与万物背后。可是

正如你微微侧头

把手放在耳后,

这道裂缝,

已经重新闭合。

(郭笑遥 译)

泪水苦咸的真理

它总在那里——

在琥珀的气泡里蛰伏,

在时钟的表盘上逡巡,

在我写诗时敲击之

键盘的漆黑中潜隐,

它还在一对鸭雏处出没,

它们蜷居于灯座之上,

想博人一笑。

它在镇纸的顽石中栖身,

又往抽屉里逃遁,

化作墨水瓶、手绢、

印台和

揉皱的便笺。

它总在那里。

即便我作别这小屋,

去往廊道的彼端,找寻我的幸福,

即便我告别这房舍,

奔赴另一座城市,

它总在那里。

它随秋叶,

拂过街道。

落座在转角的咖啡馆,

向我抛来,莞尔一笑。

任我前往何处,

它都朝我招手,歌唱,跳跃。

它在那里。

(张为杰 译)

我这样的人为何在坏天气里跑步?

——周四进行曲

跑呀跑呀,只管跑呀,

穿过公园,和林荫路——

跑呀跑呀,跑呀跑呀,

像头野兽,永不驻足!

一路狂奔,蹚过水坑,

濯清泥泞,洗净风尘,

跑呀跑呀,直到周围

树丛轰响,天光轮转,

跑呀跑呀,不仅只有

狗和被遗忘的老者,

向你注目致意,

跑呀跑呀,直到你也

不再知觉,晨昏时序,

跑呀跑呀,直到路旁

长出棕榈,和仙人掌,

还有幽兰,馥郁芬芳,

令你迷醉,你才可以——

不,你不会歇息一下,

而是,步履轻盈地

一跃而过,如同周二,

跑呀跑呀,只管跑呀,

像头野兽,永不驻足!

(张为杰 译)

樱花节

来自孟安赫的讲述

在樱花树下饮酒,

忘却了时节。

我把鞋子

扔上了树梢。

樱花如雪翩然飘落。

鞋子却未落下。

我们协力摇晃树干。

我们的身上开满樱花

一整日。

(邵梦琪 译)

雨季

柬埔寨暹粒

早晨,雨

中午,雨

晚上,雨

还是雨

我们坐在椰子商人的伞下

或在僧侣的庙宇废墟上,

雨水

沿着方形石块的缝隙

滴落

我们若是交上好运,

躺在了酒店床上,

吊扇的声响将会

如同雨打屋顶,啪嗒啪嗒

早晨,雨

中午,雨

晚上,雨

还是雨

(赖雨琦 译)

本文诗歌选自《在光与万物背后》一书,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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