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家庭生活与学术事业是否一个高度性别化的议题

因为好奇女性在美国史学界的位置，邢承吉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美国史专业博士学位期间访谈了一众女性历史学家，这些访谈收录于她最新完成的、即将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实践历史学——美国当代历史学家访谈录》。

时值三八国际妇女节，《文汇学人》特约复旦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研究生刘雨君访问这位年轻学者，听听她分享在平衡学业与家庭过程中的所思所想。身负任何职业成为母亲，或专职做母亲，都十分不易，这里没有不二法门，而是如八仙过海，大家各显神通。希望这番谈话能予人鼓励，予人启发。

能否介绍一下你的女性历史学家系列访谈？

邢承吉：做女性历史学家系列访谈的初衷，是因为我有幸在读书阶段遇到了一批优秀的历史学家，其中最杰出的代表是艾丽斯·凯斯勒-哈里斯（Alice Kessler-Harris）。我好奇地了解着女性在美国史学界的位置，也开始思索她们的经历和奋斗对国内年轻女性学者会有何种启发。

怀着这种好奇，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开始了一个有计划的访谈项目。这些访谈的思想内容，以及其中所暗含的女性独立和自立的精神，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自己的经历。在成为母亲以前，我相继访谈了哥伦比亚大学的艾丽斯·凯斯勒-哈里斯教授和玛莎·豪厄尔（Martha Howell）教授，听她们谈上世纪60年代在美国上研究生院的情形，又从与莎伦·安·霍尔特（Sharon Ann Holt）和孔达珍（Jane Hunter）教授的访谈中了解到70年代成长起来的这批女性历史学家的轨迹；我还在纽约访谈了年轻的美国早期史学者汉娜·法伯（Hannah Farber），她是2000年以后毕业的博士。每一代人的经历都因社会和体制的差异而不同，哪怕她们都是美国的历史学家。慢慢地，我们整理出来一条理解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美国女性历史学家大体职业历程的谱系。

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你也组建了家庭并有了一个孩子。对你来说，学业与家庭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邢承吉：平衡生活和事业的确是一个高度性别化的话题。但去掉性别化的滤镜，我觉得这也是一个普适性的话题。即便你再热爱工作，也需要一个舒适的环境，能让你暂时忘记工作的紧张和忙碌，恬静放松地休憩。实现你的个人天赋的确重要，但日常生活同样意义非凡。

我们往往会沉浸到工作里，以至于忘掉周末，但长此以往，在高强度的不停摆中，我们很快会耗尽自己，工作效率必然逐渐降低，也会随之产生各种心理问题。对从事创作类写作工作的人而言，这一点尤其重要。

工作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成就感，并排遣有孩子头一两年社会角色巨大转换给我带来的孤独和沮丧。而与此同时，孩子和家庭的陪伴，也给我干巴巴的书斋生活增添了数不清的乐趣和温馨。我曾和艾丽斯·凯斯勒—哈里斯教授分享这些经历与想法，她通过电邮给我的反馈，我想可以很好地回答我们讨论的“平衡”事业和家庭的问题：“我们一直以来的个人奋斗历程，会充实怀孕生子的经历。反之亦然，家庭的爱与欢乐，会让你觉得一段研究经历变得更有意义。”

相对于母职，父职重要吗？伴侣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邢承吉：我和我先生是独立育儿。我先生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最关键的角色。育儿很多方面的工作，如冲泡奶粉、喂奶拍嗝、日常遛娃，爸爸们做得并不比妈妈们逊色。访谈玛莎·豪厄尔教授时，她曾反问我：“为何你一直在说孩子需要照顾？为何你认为女性需要支持？为何我们不让男性去照顾婴儿？”我赞同她的看法。让伴侣参与到育儿和家务的各个环节，对营造民主的家庭关系更有好处，对孩子的成长也更有利。这里我想顺带提一句，社会和公众应该考虑加强对好爸爸们制度上的鼓励。例如，带薪产假可以保证他们在扮演好爸爸、好丈夫的角色同时，得到社会的认可，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在长远层面促进两性平等。

平衡是困难的，就好像是在耍杂技，前一刻你还在换尿布、在锅碗瓢盆里忙碌，在辅食机前制作婴儿辅食，后一秒你就要坐在演讲台上讲话，在杂志上撰写观点和评论。这种风风火火的模式其实习惯了就好。实际上，这在长远上更有利于我们切割时间，提升工作效率。有了宝宝以后，我的工作变得更加高效，也逐渐习惯于利用碎片化的时间。如今家人的陪伴逐渐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已十分适应在宝贝熟睡或是伴侣带他出去玩时，打开电脑抓紧时间回复电邮，整理资料。推着婴儿车散步的早晨，我会展开一些远程的半工作、不那么严肃的电话会谈，顺带遛个弯；互联网和电话会议越来越普及，一部好的手机真的可以让我们随时随地、用各种方式与人沟通。

“孕育”这场旅行中，有哪些文艺作品影响过你？

邢承吉：最近在看高木直子的漫画《新手妈妈的头两年》，里面许多温馨的细节读来颇有同感，初为人母的头两年，也是硬着头皮面对生活的挑战、不断自我修行学习新东西适应新节奏的两年。

此外，《82年生的金智英》的小说出版、电影上映，引起许多年轻东亚女性的共鸣。很多事情是需要一代人的努力，才能逐渐形成变化之气象的——需要你和我的勇气，需要我们的伴侣、朋友和家人的理解和支持。不要因为选择了家庭就疏远自己原来所属的精彩世界，要相信这两者本应相辅相成。倘若你在生活和工作中发生焦虑和纠结，那是因为某些安排不够健全、或思想太陈旧，人们需要为此寻求观念和行动上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