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三千年旖旎时光,读懂诗经草木的浪漫诗意
01
诗三百,是千年经典,
更是一部博物志
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中说:“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三百零五篇,孔子皆弦歌之。”
根据太史公的观点,完成编订《诗经》这一重任的,是在中国文化史上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孔老夫子。不过后世的考证对此多有异议,考虑到孔子的出生年月与《诗经》的成书时间,编订者很可能另有其人。
虽然“诗三百”的编订者身份众说纷纭,但孔子针对“如何读《诗经》”这一问题,还是提出了许多独到的见解。
孔子对《诗经》的评价是:“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这样一部思想纯正、温柔敦厚的作品,在启蒙教育、道德教化、规范言行、甚至治国理政方面都堪称典范。他劝弟子孔鲤读《诗经》,理由是“不学诗,无以言”。只有熟读《诗经》,方能掌握说话的艺术,与人交谈时才不会显得言语贫乏、思想浅薄。
孔子又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虫之名。”《诗经》作为一本包罗万象的“教科书”,对培养艺术审美意识、提升想象力大有裨益,还可以帮助人们了解天地万物、兴衰得失,小到鸟兽草虫之名,大到事奉君王的道理,都藏在“诗三百”之中。
三国学者陆玑延续了孔子“多时于鸟兽草虫之名”的观念,著成《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一书,对《诗经》中的草木鸟兽的名称、形态、使用价值等,进行了细致的考证与梳理,成为中国古代博物史上的重要典籍之一,对后世影响颇深。
到了近现代,将《诗经》视为“博物志”的观点仍占据一席之地。日本江户时代学者细井徇的《诗经名物图解》,就以“诗+画”的形式,分草、木、禽、兽、鳞、虫数部,为读者解读《诗经》中精妙的动植物世界。
梁启超在《国学要籍研读法四种》中,总结了三种“读诗之法”,从文学、应用、史料的维度探讨《诗经》经久不衰的魅力。
在梁启超看来,《诗经》是研究先秦文化、社会组织、民风民俗的绝佳史料,其中记述了“当时植物之分布、城郭宫室之建筑、农器兵器礼器用器之制造、衣服饮食之进步……”,以史料角度论,《诗经》称得上“几无一字无用也”。
02
诗经植物笔记,
当浪漫诗意照进现实
最近读到一套以诗经植物为主题的书籍:《诗经植物笔记》,作家韩玉生与没骨花鸟画家南穀小莲联袂,带领读者穿越千年旖旎时光,透过48首古老诗歌,领略经典中的植物之美。
据不完全统计,《诗经》中提到植物的篇章有153篇,涉及的植物种类多达255种。其中既有现代人耳熟能详的桑、黍、枣、稻、麦、瓜、桃、莲、李、梅、蕨、竹,也不乏乍听起来十分新奇的植物,如卷耳、荇菜、芣苢、蘋、甘棠、芄兰、酸模、佩兰等。
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这些陌生的植物名称是理解《诗经》的“拦路虎”之一,有无数的问题浮现在我们的心头:这些植物究竟长什么样,在当下生活中是否还有它们的身影?它们生长在怎样的自然环境里?古人们是如何采摘、处理这些植物的?是可以当作食材,还是另有它用?
《诗经植物笔记》巧妙地选取“植物”作为切入口,为我们推开一扇通往经典的大门。
两位作者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将《诗经》中的植物故事娓娓道来,诗意与现实、植物与情感、古老与现代,在流淌的文字、细腻的绘画中碰撞出新的火花。
与其他“博物向”《诗经》解读书籍不同,《诗经植物笔记》在内容、形式上独具新意。每一首精心挑选出的诗歌,都会分《诗经》原文、杂家题解、“我”注《诗经》、植物笔记、《诗经》注我五个局部,逐一进行讲述。
每一部分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从诗经文本到植物形状,再到作者的阅读感悟,有客观的知识介绍、不同观点的争鸣,亦有主观的情感流露,搭配南穀小莲色调温润、线条流畅的没骨绘画,在启发我们更好读懂《诗经》的同时,更是一场视觉与知识的飨宴。
《诗经》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蔬,穿过三千年的漫漫时光,让今日之读者看到摇曳生姿的自然万物,窥见古人的浪漫与感伤,更可以在字里行间,体会或淳朴敦厚、或奔放热烈的上古遗风。
03
桑舜茅荠稻黍,
寻常草木皆关情
植物,向来是古代文人寄情寓志的首选对象之一。
诗人屈原常以“香草美人”自喻,《离骚》《楚辞》中,辟芷、秋兰、木兰、江离、宿莽、申椒、留夷、杜衡等气味芬芳的香草香木,寄托了诗人高洁的品质,以及不与浊世同流合污的坚贞信念。
曹雪芹在古典小说《红楼梦》中,更将物性、诗性与个体命运间的微妙对应关系写到了极致。
大观园中诸女子居所中所栽种的植物花卉,与她们的性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林黛玉的潇湘馆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地上点点苔痕,一派清幽雅致的气氛,暗合林妹妹孤高清冷的性情特质。寡居的李纨所住的稻香村里,数百株杏花吐艳,篱外遍植榆、槿、枳等树木,山坡下分畦列亩,各色佳蔬菜花恣意生长,虽少了花团锦簇的繁盛气象,但与李纨不事张扬、低调朴素的风格相当契合。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一回,宝钗、黛玉、湘云、袭人、麝月等人抽到的花笺上,分别写有牡丹、芙蓉、海棠、桃花和荼靡等花名,人是花,花之命运,亦即人之命运。
如果追溯其源头,古人对草木花卉的偏爱,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来自《诗经》的启发。《诗经》的三大艺术表现手法“赋比兴”中,或以植物做类比,或以草木为原点,引出想要表达的主观情感。在《诗经》的世界里,这些情感是丰富多样的,它可能是青春少艾时的懵懂爱情,是被丈夫无情抛弃者的深深闺怨,是戍边战士长期无法与家人相聚的怨愤,也可能是面对生逢乱世、故国残破之境的无尽凄凉。
形容美人的绰约丰姿、明媚动人,《周南·桃夭》中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怒放的粉色桃花映衬着少女的笑颜,散发出灼灼耀眼的生命活力。《郑风·有女同车》中,“颜如舜华”“颜如舜英”写出了女性的自信之美与出众气质,如同阳光下盛放的木槿花一样,花瓣舒朗,色泽明艳,令人忍不住发出“洵美且都”的赞叹。
桑、益母草这两种寻常草木,在《诗经》中则与幽怨的弃妇产生联系。
《卫风·氓》从“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写到“桑之落矣,其黄而陨”,随着时间的流逝,恋爱中少女的动人美貌被贫苦的生活消耗殆尽,当初那个信誓旦旦的男子也早已移情别恋,女子心中的凄苦与悲愤可想而知。
但在诗歌的末尾,她还是发出了“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的声音,已知既往之不可追,不妨潇洒转身,不再纠缠于过往种种,这种独立果决的态度与男子的负心无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王风·中谷有蓷》中,则用“蓷”,即古代医治妇人疾病常用的益母草,不得不在干旱环境中挣扎生长的无奈境遇,来表达女子婚姻失意的悲伤。
《王风·扬之水》中,“束薪”“束楚”“束蒲”分别比喻戍卒妻子家中的背影、与妻子的相敬如宾,以及对家人的悠长思念,屯戍于偏远的边疆之地,即使服役到期也无法返乡,与妻儿家人团聚更是遥遥无期。身处如此动荡时世,微渺的个体只能藉由诗歌发出无奈的悲鸣。
在先秦时代,特别是周礼崩坏、战争频起的社会环境下,故国忧思之感、国破家亡之憾时常萦绕在人们的心头,当看到黍、葛藟葡萄、稻、乌蔹莓等草木时,不禁触景生情。《王风·黍离》中,“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数句,更成为后世文人墨客表达“黍离之悲”的源头所在。
04
诗经里的草木世界,
流淌的上古遗风
《诗经》里种类繁多的植物,是古代人民丰沛情感的寄托物,对于后世的读者来说,这些草木花卉也提供了一个窗口,让我们看到3000多年前,古人们的日常饮食、生活状态与植物之间有着怎样密切的关联。
从用途角度来说,《诗经》草木可大致分为食用类、经济类、药用类和观赏类四种。稻、黍、稷是十分常见的粮食作物,“王政糜盬,不能刈稷黍”“王政糜盬,不能刈稻梁”,“为稻粱谋”也因此成为民生、王政的代名词。
房前屋后栽植的桑、竹,可以用来养蚕缫丝,或者编织容器、制作鱼竿供日常所用。梅、李、桃、榛、杜梨等,有花卉可赏玩,结出的果实也提供了汁水丰盈的水果供人们品尝。
艾、芣苢(即车前草)、益母草等在医疗技术尚不发达的年代,体现了古人们以草木入药缓解病痛的生存智慧。荇菜、蕨、薇、蘋、匏瓜、荠菜等野菜,则点缀了先秦人平淡的一日三餐,在饥荒战乱的年代,还成为赖以生存的救命粮。
在《诗经》里,有不少描摹人们采摘植物的生动场景。我们所熟悉的爱情名篇《周南·关雎》中,令君子寤寐思服的窈窕淑女,正在清澈的溪水中采摘荇菜,“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生长在水中的荇菜随水流左右摇摆,如同君子纷乱的思绪;“参差荇菜,左右采之”,佳人在水流中摘下细嫩的荇菜,姿态优雅动人,两人很快结为夫妇,琴瑟和鸣;“参差荇菜,左右芼之”,女子成为一家主妇,开始主持起日常饮食和荐神等祭祀仪式。
小小的荇菜,见证了两个年轻男女从爱意萌动到终成眷属的全过程,寥寥数十语间,流露的是对浪漫爱情、幸福婚姻的颂扬,也是对人们朴实勤勉生活的赞美。
《诗经》分风、雅、颂三部,其中的“国风”有着强烈的地方特色。郑、齐、魏、秦、陈、周南、卫、唐等地的诗歌中,各有其鲜明的风土人情。
秦地与戎狄之地接壤,以尚武著称,民众善射猎,诗歌以慷慨激昂为主,但也不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样飘逸隽永、温柔多情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