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木皆未秀,一林先含春!四明山悬岩的樱桃花开了
不知道冬天是在哪个黄昏突然转身的。我只是看见,柔绵的东风穿过炊烟里的几缕阳光,栖落在一片枯枝上。枝条尚未滋润,却有细细的芽苞伸展,绽出粉色的花蕾。
春天的门扉,就在这一刹那,被芽苞不经意地顶开了一条缝。
山村里,树还枯着,草还枯着,连水塘的岸壁也枯着,只是阳光已开始活泛,两三天下来,那些花蕾便相约绽放,绽成一片片粉白一团团粉红,热热闹闹地占据了山村的天空。层层叠叠的坡地,被次递扮靓;鳞次栉比的山居,被疏密映衬。“万木皆未秀,一林先含春。”孟郊的诗句恰到好处地隔空飘过。
樱桃花开了!数不清的花朵,密匝匝地缀满枝条;伞骨般伸展的枝条,密匝匝地围成花冠;依坡生长的樱桃林与散落在庭院屋边的樱桃树隔空呼应,让整个山村笼罩在一片亮眼的花云间。
我这样描述的,是四明大山深处悬岩村的花事盛景。
阳春时节的八百里四明,是繁花似锦的世界,世间有的艳丽,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但是,初春时节,四明山整体上还是萧条枯寂的。只有这樱桃花,以瞬间黯淡周遭的气势,顶着料峭,独自抒发着先知春意的自豪和喜悦。如果四明春天的繁花是个大合唱的话,那么,这樱桃花开,是前奏,是序曲。
在二十四番花信风的设定里,樱桃花排在立春三候之二,“一候迎春、二候樱桃、三候望春”。我不知道这样的设定是依据神州大地的哪个方位作参照的,至少在江南水乡,樱桃花开大多介于雨水和惊蛰两个节气之间,在有一定海拔高度的深山里还会推迟些。
但再迟开,也算得上是报春的使者。樱桃早开花,也早挂果,从而成为一年中最早成熟的水果,有“百果第一枝”之称。纵观二十四番花信风罗列的那些花儿,除了桃李樱梨等少数之外,大多是观赏性花卉,樱桃花是其中能以果实的形式把苦寒转酿成甜蜜的唯一!
或许正因为樱桃花具备这样有别于众多花卉的品性,樱桃花也早早地入了诗人们的法眼,不断被怜惜地吟诵,不断被美好地演绎,一如她的果实。
白居易至少写过十首以上的樱桃花诗,他在《樱桃花下有感而作》中如此描述:“烂熳岂无意,为君占年华。风光饶此树,歌舞胜诸家”。李绅在《北楼樱桃花》里痴情赞叹:“凝艳拆时初照日,落英频处乍闻莺。舞空柔弱看无力,带月葱茏似有情。”神神叨叨的皮日休独辟蹊径,《夜看樱桃花》:纤枝瑶月弄圆霜,半入邻家半入墙。刘阮不知人独立,满衣清露到明香。
元稹的《樱桃花》看似信手拈来,却别具匠心:樱桃花,一枝两枝千万朵。花砖曾立摘花人,窣破罗裙红似火。
就这么简明凝练,就这么意境生动。一读,满目是明艳、清晰的视觉具象;再读,蓦然泛起一丝莫名惆怅。初春非暮秋,并不是多愁善感的季节,但樱桃花下的元稹,肯定是有所遗落有所怀念的。也好,他这样的描述,正应了樱桃花开的境况;他这样的情愫,印证着樱桃花无以言及的美好。
而今我也站在樱桃花树下。晨阳已经越过东南方的山顶,照亮了大半片山坡小半个山村。山坡上,成排成行的樱桃树举着绵密的花朵,层层涂抹着遮掩萧瑟山地的粉色画图。有早起的村民,已经走在去梯田干活的路上。飞带似的石阶路,从半山腰向山谷的梯田蜿蜒,挑着担子的村民,穿行在大多被樱桃花覆盖的石阶路上,时隐时现,宛若穿行在朝云里的鸟儿。
山村里,炊烟正起。石砌的楼房上层,已经被淡黄的阳光朗照,底层的石墙却仍黯然,强烈的反差犹如这个时节的天气节奏。山居庭院里或房屋旁,大都长着有些年岁的老樱桃树,树高冠大,侧逆光斜斜地照来,樱桃树冠顿时闪闪熠熠,仿佛在呼唤着人们青葱时代的愿望或记忆。
太阳渐渐升高,照亮了整个村庄整个山坡。山风轻暖拂过,近前的樱桃花枝却纹丝不动,我想,它应是沉浸在沐浴阳光、吸纳灵气、期盼结果的境界里,无意招摇。
我拾级而上,在高处俯瞰这个被万千朵樱桃花簇拥得新生一般的古老山村。过不了多少时日,这样的粉色将会隐去,代之以一片新绿;四五十天后,已经翠绿油亮的樱桃林里,会缀满俏丽玲珑、艳红欲滴的樱桃——那是初春渴望孕育的情结,那是初夏心心念念的等待。
到那时,站到立夏门前的樱桃树下,我,又能回味些什么或期盼些什么?
人物名片
徐渭明,作家、摄影人,余姚市融媒体中心副主任、副总编,余姚市文联副主席、余姚市作家协会主席。出版有散文集《走在季节边缘》、诗集《想象飞翔》等六种,60多件文学、摄影作品获全国及省、市年度评选等级奖和“五个一”工程奖,入选“中国最美散文”作品集、第十届全国摄影艺术展、“百名摄影师聚焦新中国70周年”等大型画册及全国巡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