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 陈风》里的爱情之美

作为我国古典文学的源头之一，《诗经》犹如蜿蜒九曲的黄河，一直流淌着，延伸着，从春秋战国时代流经秦汉三国两晋，流经唐宋元明清，流到了今天。《诗经》是我国文学宝库中的一朵奇葩，千百年来浸润了无数文人士子的心田，也为后世的诗歌创作奠定了深厚的文学基础。

《陈风》是十五国风之一。古陈国相当于现在的周口市，北至商丘柘城，西至西华西夏亭，西北到扶沟开封，东到安徽涡阳，南至新蔡东南，都城在淮阳。《陈风》里共有十首诗，大致反映了上述地方的民俗风情，一般认为七首是爱情诗，两首是政治讽刺诗，一首是隐逸诗。这里我们谈谈《陈风》里的爱情诗。

爱情是一个古老而神圣的话题，千百年来一直被人们吟诵赞美。中国四大民间故事中，每一个都和爱情息息相关，乐府诗中《孔雀东南飞》也是爱情的颂歌，文人创作的唐诗宋词元曲中，爱情题材的名篇不计其数。《诗经》作为儒家“五经”之首，卷首《关雎》就是爱情诗，被选入初中语文教材，另一篇选入初中教材的《蒹葭》也是一首爱情诗。《诗经·陈风》里的七首爱情诗，措辞文雅，描景精致，情感炽烈，热情奔放，反映了生活在古陈地的劳动人民对爱情的向往与追求。

从内容上看，《宛丘》写男子因其优美的舞姿而爱上了巫女；《月出》写的是月下怀人；《泽陂》写的是水边恋歌；《东门之池》写男女主人公在沤麻捞麻剥麻的劳动产生了爱情；《东门之枌》展现了陈国男女的一个恋爱故事，他们在聚会中相识相知，相互慕悦，互赠定情信物；《东门之杨》描绘了男女约会时久等不至的焦灼；《防有鹊巢》则是写相爱的人害怕离间而失去爱情。可以说，每一首诗都精巧而独特，每一首诗都是一个丰富的情感世界，每一首诗都深深打动我们的心。

这些诗篇又大体可以分为三类：一是两情相悦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东门之枌》《东门之池》载歌载舞，载笑载言；二单相思类，“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寸相思一寸灰，如《宛丘》《月出》《泽陂》；三是惆怅担忧类，“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如《东门之杨》《防有鹊巢》，忧心忡忡，唯恐失去视若珍宝的爱情。

相思是焦灼的，也是甜蜜的，遗憾与残缺又何尝不是一种美丽呢？

美丽的遇见

陈国古时候盛行巫风，歌舞比较流行，青年男女在聚会时常借歌舞的机会对象相亲。一个吉日良辰，或许的风和日丽的暮春，或许是天高云淡的暖暖秋日，陈国的青年男女们在郊野白榆树柞树下的一大片高坪土地上聚会，子仲家的女孩子在树下翩翩起舞，美丽的舞姿吸引了青年男子的目光。他向她大胆地唱起了婉转动听的情歌，打动了少女的芳心，他收到了一把香气扑鼻的紫花椒作为定情信物。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时间，美好的地点，一对幸福的情侣诞生了。

这就是《东门之枌》为我们展现的一幅动人的画面。诗歌很简短：

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穀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娑。

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子仲家的女儿舞姿美妙动人，男孩子一见倾心，他的目光紧紧地黏在她的身上。为了心上的人“不绩其麻”、“越以鬷迈”，多么热烈的情感，多么痴情的心啊！

终于，他的痴心打动了美丽的姑娘，他得到了她的定情信物。一切的美好都源于这次美丽的遇见。

月下的相思

三五之夜，明月像一位冰清玉洁的美人，遨游于碧海青天，脉脉含情地望着人间。我们读《春江花月夜》和《闺中望月》及《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等以望月为主题的诗，常常感到她的有情有义。其实，月下的迷离，相思的惆怅，这个无数次出现在古典诗词中的意象，追根溯源，就是《陈风·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诗作以描写月色开端，“月出皎兮”，“月出皓兮”，“月出照兮”，运用复沓手法，反复的回环中营造了一种静谧而明亮的意境，层层递进，展现了时光的逐渐流逝，间接反映了男青年的相思越来越深。月光迷离朦胧，衬托出女子倩影的秀美。她的面容身姿体态在月光下十分灵动，又带有几分神秘，几分忧愁，明月白衣，素颜清辉，使人心生爱怜。对于这样一个美丽女孩，用“劳心悄兮”、“劳心慅兮”“劳心惨兮”描写男孩子的心神不安，焦虑愁苦。由此我们不难想到《关雎》里的“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两者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

在后世文化中，“月下美人”这一意象，逐渐成为古典文学里经典形象，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月亮从《诗经》里飘出来时，就已经染上了相思的色彩。

湖岸蒲荷香

我们再来看看一篇《陈风·泽陂》。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与蕳。有有美一人，硕大且卷。寤寐无为，中心悁悁。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硕大且俨。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一首写女子相思之情的恋歌，这里的“有美一人”是一个美男子——女孩儿爱上了帅哥。“硕大且卷”“硕大且俨”，运用复沓手法，写出男子的高大健壮英俊。开篇起兴写“彼泽之陂”，池塘岸边（或许是湖岸边），香蒲长得一片茂盛，水草依依，荷叶田田，荷花们有的含苞欲放，有的争奇斗艳，有的已经结了莲蓬，盈盈满满。湖水潋滟，明镜如玉，鸥鸟白鹭自由飞翔，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在这样的环境中，女孩子抑制不住心中的思念，任凭思绪飘飞。心上的人啊，你知道吗，我内心受到的伤害多么重啊！为了你我“寤寐无为，涕泗滂沱”“寤寐无为，中心悁悁”“寤寐无为，辗转伏枕”，食不甘味，夜不安寝，谁能解我愁苦？唯有以泪洗面。

本章的起兴写法和《蒹葭》相似，又有自身的特点。同样以景物起兴，达到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又分别突出了夏秋二季的特点；同样显示三个不同的场景，《蒹葭》是纵向显示时间的变化，《泽陂》是横向显示景物的不同；《蒹葭》展示的是男主人公爱的持久绵长，《泽陂》则显示了女主公爱的真挚缠绵。

遗憾也美丽

爱情的道路不会一帆风顺，情侣的交往中也会出现这样那样难以预料的意外。实际上，爱情生活中的遗憾也是一种美丽的色彩，它使爱情更丰富更厚重。《东门之杨》写男女约会，一方早早来到约会地点等候，一方却久久不见踪影，怎不叫人忐忑不安，心急如焚？

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晢晢。

与一般的“风”诗想比，本诗只有两章，短小精悍，却又余味无穷。约会的地点是东门的大杨树下，时间定在黄昏，“人约黄昏后”大概就是从诗经时代开始的吧。“其叶牂牂”“其叶肺肺”是景物描写，也是起兴的手法。盛夏时节，叶儿繁茂，一阵清风吹来，树叶“哗啦啦”地响着。主人公等了一阵，不见心上人来，心中不免有些焦躁。但是，他（她）相信心上人一定会来，就这样等下去吧，无愧我的心，无愧你的爱。“明星煌煌”“明星晢晢”，是写景，也是主人公内心情感的折射。斗转星移，启明星已经升起来了，漫长的一夜就要过去了，可是，心上的人儿你在何方？

诗中并没有直接描写感情，而是暗含在景物描写之中，这是本诗抒写情感的妙处。开头无任何预兆，读到结尾才恍然大悟，出人意料。本诗的意境和《蒹葭》相似，很朦胧，主人公是男是女什么样子，全然不见，对方为什么爽约也没有交代，主人公如何徘徊叹息也没有写到。但我们能体会到的是，主人公内心的急切和执着。至于其他的，就由我们的想象来补充了。

最后要说的是，《衡门》通常被看成一首安贫乐道的诗，但也有人把它视为爱情诗，也不无道理。“泌之洋洋，可以乐饥”不是可以理解为秀色可餐吗?“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与“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也异曲同工吗？

《诗经·陈风》里的爱情，历经两千多年的岁月的洗礼，依然像璀璨的月华，像灿烂的星光，美得使人心醉。下面以几句小诗作为本篇结束语：

诗河汤汤，源自太荒。

楚韵陈风，泽被吾乡。

东池沤麻，晤歌晤语；

泽陂相思，愁海茫茫。

击鼓击缶，宛丘之上；

榆杨肺肺，蒲荷生香。

明月姣姣，明星煌煌；

曾经沧海，泌之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