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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福|散文:拉曲胡的老人

2021-02-06

拉曲胡的老人

王建福

周日,早,到集贸市场采买年货。很远听到一种高亢婉转的胡琴声。那琴声饱含着浓郁的河南味道,很有特色,但不象豫剧,也不象河南梆子,我无法分辨它属于哪个曲种。拉胡琴的人很有功底,激越的琴声音质纯正,跳跃着的音符和起转承合之间频繁出现的滑音,衔接自然无可挑剔。我不会拉胡琴,但我能听出演奏水平的高下。于是我忘了自己的任务,直接寻声而去。

美妙的琴声,来自集贸市场门口的一根水泥电线杆旁。冬日的阳光下,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正在那里忘情地沉浸在自己极富穿透力的琴声中。老人头发几乎全白,四方四正的脸膛上刻满皱纹。虽是盲人,那轻闭的眼睛却象正常人一样,眼线很长,想象得出他年轻时一定很帅。他穿着一件几乎看不出什么颜色的棉袄,靠着电线杆,坐在一只小折叠椅上。我只是从斜穿过折叠椅的一根细长的木棍,判断他是盲人。

站在老人的面前,我的目光聚焦在他那把胡琴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胡琴:琴筒不是圆形而是八方形,前端蒙蛇皮,张两根弦,类似二胡,但琴身不是圆柱形而是扁方形;琴身琴筒全用花梨木制作,连硕大的琴弓也是用近二公分宽的花梨木板做成,马尾接触琴弦时的力度也就可想而知;琴声穿透力很强,音色接近人声,演奏的曲子滑音多,象河南人说话。

这把胡琴用料讲究,使用的时间一定很长,花梨木的构件包浆润泽呈油亮的褐红色,琴筒上堆积着很厚一层白雪一样的松香。

我不敢惊动老人,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聆听这时而高亢,时而低回的优美琴声。这时我才看到,在老人的面前,还放着一只小小的铁皮桶,桶底,稀稀拉拉有几枚硬币和几张一元的纸币。我不希望老人的演奏太过寂寞,跑到街对面的小店里换了10元钱的硬币,隔一两分钟,就扔一枚硬币到铁桶里。

也许是盲人特殊的敏感,抑或是我太有规律的投币,老人忽然停下演奏,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确实是张望的意思)。我不敢说话,屏住气息。老人停了一下,俯身起弓,乐声再起,曲调更为委婉,变化更为丰富,感觉是在专门为我一人表演。拉了两段后,老人停下来,用中气很足的河南口音,朝着我站立的方向说:“谢谢!”

我再不说话,就显然失礼了。我俯身对老人说:“老师,您拉得真好!”

老人楞了一下,单手做了个作揖的动作说:“谢谢!”手很粗糙,一个手指头上缠着创口贴。

我请教老人:“老师,您的这把胡琴,我没有见过。能够告诉我这是什么琴吗?”

老人说:“这是曲胡。是曲剧专用的胡琴。”

我孤陋寡闻,从来没有听说过曲剧:“请问老师,曲剧是河南的地方戏吗?”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对。曲剧在河南,影响力仅次于豫剧。这个戏种流行于河南南阳、洛阳一带,你们湖北枣阳、襄阳的老百姓都喜欢听……”

老人似乎也忘了自己的任务,非常热情地介绍起他的曲剧来。阳光洒在他那被腊月的寒风吹得很干燥的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很温暖。我想老人一定有许多美好的回忆……

围观的人们多了起来。我怕过多的介绍会影响老人的收入。老人应该是来自河南吧?也许,就等着多赚几个路费回家呢。于是,我拣了自己最想说的话打断了老人:“老师,您有这么好听的曲剧,这样高超的演奏水平,哪里都可以赚到钱的。快过年了,回家吧”

没想到老人象是被雷击了一样,脸上的笑容乃至那些刀刻一样的皱纹,一刹那间全僵住了。我非常后悔!我一定说了老人最不愿意听的话了。我不知道是文化的式微导致艺人的潦倒?还是家庭的变故造成个人的沉浮?无论什么原因,年关将近,万家团圆的时候了,让一个年近古稀的老琴师远离家乡,卖艺街头,都是他个人乃至他家乡的痛啊。

良久,老人脸上的皱纹慢慢松弛下来。他慢慢地摇了摇头:“不说了。先生喜欢听,我就再给您拉上一段吧。”说完,右手一抖,琴声骤起,穿云裂石,直冲云霄!

我凝视着灿烂阳光下脸上毫无表情的老人,如同瞻仰一尊历尽沧桑的塑像。我知道,这位谜一样的老人,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之中了。琴声依旧起伏跌宕,一个悲怆的音符滑落下来,我心头一紧,没来由就想起已经逝去的老父亲,于是便有些酸楚,赶紧把手心里剩下的两枚硬币轻轻放进铁桶,转身逃离……

——END——

《黄石文学》本期责编 双成

作者简介

王建福,在黄石工作的武汉人。年轻时曾在《长江文艺》《湖北日报》《中国故事》《五彩石》《黄石日报》等报刊发表小说、故事、散文。曾获得文化部颁发的首届政府奖“群星奖”银奖,省文化厅颁发的“楚天群星奖”银奖、优秀社文奖。之后离开文坛二十年。退休后写点小文章,出版有散文集《人间有味》(江苏人民出版社)。

【来源:黄石文学】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向原创致敬


责任编辑:郭旭晖 龚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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