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被年画“圈粉”了吗？跟山东手艺人学手艺

1月初，山东潍坊。在画乡杨家埠，年画作坊都在赶印年画，一派繁忙景象。置身其中，年味扑面而来。

前不久，2021年画传承发展大会在潍坊举办，围绕年画文化内涵和当代价值的探讨一直在年画人的“朋友圈”里持续碰撞。

在这里，新的实践也一直在发生。非遗传承人、设计师、文化公司等还有许多新创作、新玩法，让年画不囿于传统，而是与日常生活的关系越来越紧密。

且听他们如何说——

01

用年画记录身边的变革

讲述人：山东正金文化传媒有限公司项目策划人杨营茂

▲木版年画“福”字

农历新年快到了，作为立足于山东潍坊杨家埠的文化企业，为了更好地让“年画重回春节”，前不久，我们设计推出4款木版年画“福”字，以传统年画为元素，蕴含五牛送福、福寿双全、独占鳌头、招财进宝寓意，重新设计、刻版、印刷，上市后很受欢迎。由于区别于普通印刷品，这组“福”字市场需求量很大。随后我们又推出2幅“定制款”，目前已被客户定制2万多件。

▲《画说党史 百年辉煌》之“抗击疫情”

与销售市场的火爆相比，还有一件事更有成就感，由公司立项的《画说党史 百年辉煌》原创木版年画集日前已创作完成。

作为一种民间艺术，年画有丰富的表现力，和人们的生产生活有密切关联。今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展现这段光辉历史，我们认为年画应该在场。《画说党史 百年辉煌》从2014年策划并起稿创作，会集20多位设计、刻版人员直接参与，历时6年多，刻版100套，记录了中共一大召开、抗战胜利等历史上许多大事件。

创作过程特别艰苦。我们边选材、边设计，请来了木版年画研究者把关，还向十几位党史专家、资深年画艺人请教，大家共同遴选内容、讨论成稿效果。创作中随时会对一些细节进行更改、调整。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我们迅速回应，加班加点创作了木版年画《抗击疫情》，补充到整套画集中来。在做注解时，我们开始用了“新冠病毒起江城”的表述，但随着对疫情的认识逐渐明朗，觉得用“起江城”并不准确，就把“起”字敲掉重刻，才有了如今画面上“新冠病毒虐江城”一句。类似的修改在整个过程中不计其数。

团队定期出稿、评稿、改稿，保证了作品结构的完整、选材的精当。即便跳出宏大叙事，单看任何一幅画都有丰富的题材表现力和视觉冲击力。

著名人物画家、年画艺术家、88岁的单应桂老人看了画稿十分激动，她说：“这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如果我再年轻一点，一定也跟你们一起画！”

02

从传统中来，与潮流伴行

讲述人：山东高密扑灰年画非遗传承人吕虹霞

2020年1月至3月，清华大学“年画日新”项目和京东非遗、京东电脑数码合作，在京东电脑数码年货节期间推出“七大年画产地神仙限定赠礼”活动，将年画IP转化成果手账本、帆布袋、礼盒等作为满赠的定制礼品，掀起了酷炫“国潮风”。

此前，我参加了“清华大学年画日新创作营”，和青年创作团队一起，将传统年画中的姑嫂闲话、文财神作为主形象进行衍生创作，开发了鼠标垫、帆布包等一组文创产品，通过新形象设计，也让和谐、美好的传统文化意蕴在创作中充分渗透。

▲ 呈现在新介质上的扑灰年画 （中国手艺网供图）

在这组作品上一年度很受欢迎的前提下，为迎接2021新年，我们继续进行文创选题，推出了“年画大礼包”，还把扑灰年画作品从宣纸延伸到茶杯、扇面上。这些新创作成果，都在2021年画传承发展大会“中国年画产地代表作暨创新成果展”中进行了展示。

▲ 吕虹霞创作的扑灰年画新作

对于扑灰年画传承人来说，创作、画稿的能力是整个技艺的核心部分。但在新时代语境下，传承不能墨守成规，老重复过去的“样子”。我坚持每年出3至5幅新年画作品。前不久刚刚创作完成《红船精神》，以龙、红船、手持荷花的娃娃为基础元素，突出和平、美满寓意，意在传承红色文化、弘扬中国精神。我还创作了《四时有余图》及抗疫年画《病人康复医者平安》，都是选取娃娃、风筝、鱼、莲蓬这些传统元素重新设计，让人们一看就是从扑灰年画而来，但又带着新意，很不一样。

03

让年画文创进校园、进景区

讲述人：山东谦和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负责人邱华伟

传统年画题材内容丰富、寓意美好，代表着中国传统吉庆文化，很容易被受众接受。但在文创衍生品开发时我们发现，如果单是把这些文化元素平移应用，大家参与度不高，而与时下新的视觉符号结合，进行拆分、重构，更容易锁定年轻消费者的视线。

人们追求团圆、美好的诉求不变，变的是语境和方式。我们直营店里销售火爆的“五子夺魁”系列，就是把年画里学业有成的寓意和身边生活联系起来，让顾客一下子有了亲近感。很多人带着愿望来体验年画印制，有的特意到店里一次性购买十几件文创抱枕、布包。即使不把年画张贴在门上，变成“伴手礼”应用于学习、工作中，也是年画回归生活的一种方式。

除了转换语境讲故事外，我们还推出一批“国潮风”产品和民俗手艺新玩法。由插画师根据传统年画《年年有余》等衍生设计的几款T恤衫，一直是我们线上线下门店爆款，它们造型简括，色块冲撞明显，既有复古气息，又走在潮流前沿，受到年轻人追捧。

▲ 尚品文创年画系列展品

目前，公司注册的“谦和尚品文创”以直营店的方式入驻杨家埠民间艺术大观园、十笏园文化街区等，每家门店有近200种品类，单店年销售额达100多万元。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还开发了许多非遗研学课程，设计推出年画、风筝等研学“材料包”，每年吸引8000多名学生来体验工艺流程。像年画“材料包”里，有让初学者很容易动手操作的宣纸、刷子，也有描好线稿的花卉、门神等传统图案，能让人们在走近年画、了解年画的同时，发挥奇思妙想，用手上的材料做出“个性定制款”。

记者手记

采访中，记者感受很深的是项目负责人、非遗传承人等都提到“老传统与新生面”的话题。诚然，年俗在新老互动中发展，年画的技艺本体与新的设计传播手段、理念也在不断交融，年画重回春节、归于生活，当然不是另起炉灶，反而要在返本开新上下功夫。

在山东，相关部门为年画传承发展创造的良好条件。作为全国重要年画产地的潍坊市每年都会举办以年画为主题的展览，并打造了杨家埠民间艺术大观园，使年画融入民俗文化旅游景点；该市寒亭区还成立齐鲁年画研究院、组建木版年画保护协会，持续投资实施古版保护工程等，让木版年画的保护机制更完备、创新发展更有后劲。

随着全国18家年画产地不断增进交流，年画领域抱团发力、资源集聚的效应将会越来越明显。但记者认为，无论新创作、新应用还是文创衍生品开发，年画人的个性不能缺位，要张扬不同地域的独特风格，如此，才能呈现出更加多彩的魅力和持续繁荣的景象。

非遗：创新运用场景 创造使用需求

徐 涟

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的观念深入人心，非遗重返现代生活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政府不断出台政策，加大扶持力度；非遗传承人以饱满的热情投入，竭力跟上创新的步伐；不少企业看好非遗前景，用文创的方式将资源盘活，寄望于获得市场也获得利润。如果说非遗是曾经辉煌过的产业，那么，要真正实现重返现代生活的愿望，将先辈们精心创造的智慧结晶一代一代继续传承下去，就必须创新运用场景、创造使用需求。

就以年画为例。曾经的四大年画产地，哪一家有名的商号每到年底腊月不是供不应求？家家户户不挂年画简直不敢想象。即使是杨白劳买不起花给女儿戴，也还要买上一对儿门神，让喜儿贴上：“门神门神骑红马，贴在了门上守住家；门神门神扛大刀，大鬼小鬼进不来。”西北的窑洞，南方的围屋，北方的四合院，江南的“四水归堂”，要贴对联和年画的地方不是一处两处，连猪圈都得贴上几张。到如今，城市的高楼大厦，就是给你几张年画，你能往哪儿贴？就更别说，一些逐渐式微的非遗项目，因为失去了存在的物质条件而濒危或者已经名存实亡：曾经多么雄壮激昂的黄河号子，没有了拉船的纤夫，就唱不了船工号子；梭嘎族身居深山，水源匮乏，要走长长的山路下山背水，可如今贫困村民搬出了村寨，背水路上的古老习俗又怎么能保留？二十四节气是农耕文明的浓缩，每个农夫得深谙此道，才能依时而作，获得丰收。可如今，对于城市里的居民，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远离田园，不知稼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许多年轻人不知节气为何物！只在这些年大力宣传下才有所了解。2016年，二十四节气也入选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人类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但人类上万年的农耕文明成果，在今天又需要怎样保护传承？

创造新的运用场景，创造新的使用需求，才能让逐渐失去活力的非遗重回现代生活。山东正金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抓住中国人吉祥文化的传统与现代人的心理需求，把五牛送福、福寿双全、独占鳌头、招财进宝这些传统吉祥寓意的年画图案，重新设计、刻版、印刷，让它回到年节礼俗的需求中来。山东高密扑灰年画非遗传承人吕虹霞把年画贴上了年轻人的手账本、帆布袋，把扑灰年画延伸到茶杯、扇面，从年画材料的变化实现了运用场景的变化。山东谦和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则请插画师来设计年画，推出了几款爆款T恤，把年画穿在了身上；还把年画的创作变成了DIY，别出心裁地做成了非遗“材料包”，让孩子们来描线、上色，成为手工课的绝佳材料，既跟上了学校手工课的需要，也跟上了手作的热潮，把潮流青年吸引到非遗的手工作坊，在“玩”中建立与非遗的情感与认知。而在山东工艺美院数年前的项目中，已经利用学校设计团队的力量，把年画用到了装修材料当中，融入家居生活的环境里，把审美需求与实用需求紧密结合，创造出更为广泛的运用场景。

如今，船工号子成为景区演出的一大招牌，也成为综艺节目中的常客，从生产场景转变成演艺消费场景；贵州梭嘎生态博物馆成为一个参观旅游的场景，成为当地文旅的一张名片；而聪明的酒店商家，按照二十四节气推出了时令菜单，与中国人养生观念紧密结合，二十四节气变成了与美食相关的时令菜肴，让节气与现代生活，重新变得息息相关！

非遗本就在生活当中。让非遗变成今天生活的必要内容，非遗才能真正一代代传承。

年画重回生活，离不开传承和创新

潘鲁生

年画是富有民族特色的传统民间艺术形式。俗语说，“有钱没钱，买画过年。”过年贴年画曾是流行于大江南北的民间习俗。艺术当随时代，社会在发展，生活在变迁，年画要想获得大发展，就需要全面理解传承与创新关系。

从传承意义上说，要通过年画艺术守护好年节文化的精神内核。年画是关于美好生活叙事的图像，所表达的是一种喜庆吉祥、积极达观的生活态度和生命精神，含有吉祥文化的寓意，富有年的味道。它在数百年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固定的程式化主题，花开富贵、吉庆有余、事事如意等吉祥画，杨家将、水浒、三国等忠孝节义戏文故事，门神、灶神、财神等世俗神祇，都蕴含着人民大众特有的精神追求与情感愿望。因此，年画文化的传承，首先要以“原汁原味”为准绳，弘扬和传播画面背后特有的精神价值。

从创新角度来看，回归生活是年画发展的基本路径。伴随着文化复兴的热潮，近几年中国传统吉祥题材年画创作题材和形式都变得更加丰富多元了，在内容上出现了一些新设计、新变化，一些优秀的作品既具有民间文化特色，又富含时代内涵。不仅如此，年画在形式上也有了新突破，以往年画贴在院门屋门、影壁屋墙、灶头炕头等处，现在人们的生活空间、居住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年画形式在新时代语境下也生成了全新的样貌。比如年画与建筑构建、家居装饰的结合，年画与动漫、文创物品的结合，年画与公共艺术装置的结合等，都是从今天的生活方式、生活空间、技术与信息更新以及人们的接受心理和习惯角度出发做出的探索和创新。

从传播价值审视，衍生品也是值得关注的年画艺术传播新样态。设计师借用传统年画作为核心视觉形象进行创意延展，开发出伴手礼、节庆饰品、文具用品或者商品包装，甚或电脑手机屏保画面，让传统年画文化中符合老百姓心里期待的祈福纳吉文化观念通过现在的新材料、新工艺得以广为传播。

年画重回生活，既是文化的传承，也离不开从生活出发的创新。我们需要从传统的工艺、传统的意象、传统的文化精神中回溯和沟通民族的生活文脉，传续和表达生生不息的文化精神，也需要立足今天的生活，感知当下的律动，以今天的生活创造力去发展年画文化和艺术。年画是年之画，是生活之画，既有历史图景，亦映现今日心境，不断传承和发展，才能使文化之河奔腾磅礴充满生命力。

（作者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

（图片除署名外，由受访者提供。）

2021年1月26日《中国文化报》

第8版刊发特别报道

《年画“圈粉”，山东手艺人这样出新》